叶醇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话立时被噎在喉咙里,没发出来。 “知道你今天辛苦,听说还没吃午饭,”芈渡乐滋滋地端着那盆汤,“空腹去应酬喝酒伤肝,师兄特意熬了汤让我给你送过来,还嘱咐你莫要贪杯,点到即可。” 汤盅盖子被掀开,里面是乳白色的鱼汤,热腾腾带着鲜美气息,似乎还放了温补的药草,散发着熟悉又亲切的味道。谢授衣厨艺绝世,平日里却鲜少下厨,有口福能蹭到他做饭的大概只有这几个师弟妹了。 “你快接着啊,怪烫手的,”外卖员芈渡把汤盅放到叶醇怀里,“别愣着了,是不是都感动坏了?我一会儿还得给沉烟送去呢!” “......”叶醇沉默几秒,“师姐你还怪勤快。” 他抱着那盆暖意氤氲的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这之前,你还跟大师兄呆了半天?” 芈渡闻言自豪骄傲地点头坦诚:“嗯,我没什么事做,看你们又忙里忙外的抽不开身,就去一念峰跟师兄待了一会儿,顺便带句话。” “带句话?” “嗯。” 说到这里,芈渡低了低眉眼,又像是极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她倚在门口,看向西方夜空上缺了半圆的月亮:“有人托我跟大师兄,带一声问好。”
第38章 归家 芈渡和楚凄然相识亦有百年了。 她知道, 对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野心勃勃的人。 楚凄然最向往自由,曾想尽一切办法挣脱家族的束缚,跑去远方最广袤的天地。 可最后,这个人还是满手鲜血地找到谢授衣, 恳求他把自己重新送回长明城。 竹林里, 楚凄然跟芈渡告别时并没有说什么。 他本人被困在长明城中, 明知危险却做不到弃城而逃,只能将最在意的长老和弟子们转移出来。 他跟芈渡说,当年他是自愿回到药宗当宗主的, 他走不了, 但他不后悔。 化身的那一缕神识消失前,楚凄然一身艳红长衫在竹林的风中飒飒地飘摇, 像红鸟的羽翼。 他淡淡地对芈渡说:“替我向你师兄问好。” 芈渡站在原地:“你不亲自去见他一面吗?” “不必了, ”楚凄然回身难得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 还是在笑别人,“我欠你师兄太多, 若是以后你能将神器寻回, 就算是我还他一半人情了。” “.......” 见芈渡忽然不再说话,叶醇心中了然, 那位要她带话的人究竟是谁。 “看来修仙界动荡,长明城也算不得太平, ”蓬莱宗的宗主仰起头, 也看向西边的夜空, “只求在一切混乱发生之前, 我们还来得及补救。” 还有一句话,叶醇没说出口, 也不打算说出口。 如果补救不了,那前一辈人在蛊城之战的牺牲——楚凄然逝去的家人,风临深湮灭的师门,玄蝎亲手将胞弟送到正道地界,自己独战魔城的孤寂,他们自爆魂魄不入轮回的师尊——是不是全都白费了。 这么大个修仙界,难道真要两代人的尸身才能填平吗? * 从叶醇那里出来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外卖员芈渡又端着汤跑去了审慎司。 果不其然,蓬莱宗高层加班狗二号苏沉烟,也在伏案拼命批改卷宗与文件。 他毛笔笔尖子都快甩出火花了,时不时就得晃晃手臂,活动一下酸痛的肌肉。 加班狗的心情都很不美丽,苏沉烟又没有叶醇那么好的脾气,被打扰工作后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位出现在眼前的生物。 “哟,今日师姐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来看我,传个信让小白龙传过来不就得了?”她小师弟阴冷哼笑,把毛笔丢到一旁,“还有汤,这汤不会是你亲手熬的吧?师弟我寿数尚浅,还想再多活几年......” 芈渡:“是你大师兄熬的。” 苏沉烟立马直起身子端正坐好,规规矩矩把笔放到架子上,正色道:“劳烦师姐把汤端过来吧。” 芈渡:“.......你双标得有点过分了吧。” 一会儿的应酬苏沉烟也得出席,芈渡索性便不在此打扰他休息,待了一会儿便走。 走之前,苏沉烟叫住了她。 “听说前些日子,玄蝎在回魔城半路上被风临深截住,俩人又大打了一架,谁也没落着好。” 苏沉烟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波光流转,看着芈渡时带了些好笑的意思:“这事的始作俑者,不会是你吧?” 先被楚凄然询问了一遍,随后又被苏沉烟给质询了。 芈渡索性不再在师弟面前装,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是我又如何,谁让他没事闯咱们蓬莱宗还欺负你的?要我说,哈士奇就得多管教。” 苏沉烟没说话,唇边却似含着笑意一般。 “马上便是满月节了,”他说,“师姐,过两天,我送你盏灯笼吧。” ——彼时夜色渐沉,月亮缺了一个半圆,还未修补完全。 白日里勤勉修行的弟子们此刻三三两两,各自回到卧房中休憩。 南宫牧也在自己房中,点着灯笼看书。 修仙界发生的那些大事,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自然不知。烛火掩映下满室皆是灯光,他低着头,无暇抬头赏月。 可有什么变化,似乎在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先是骤然加速的心跳,少年只感觉胸口仿佛被人大手攥住一般压抑无比,心跳声阵阵呼喝如同擂鼓,一股诡异的感应顺着四肢百骸往上攀爬。 紧接着,他太阳穴处传来剧痛,瞬间袭击了南宫牧的意识。 纵然很能忍痛的南宫牧,也不得不扔了书抱住脑袋,只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只小锤在敲。 就好像,有人要活生生敲开他的头骨,挖出他的脑髓。 此刻,南宫牧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活活疼晕过去算了。 疼痛之中,少年捂着脑袋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忽然隐隐约约听见脑海里似乎响起了一个阴森嘶哑的声音,分辨不出年龄,只能感觉到一股异寒顺着头颅疼痛蔓延,让他痛不欲生。 “原来......你在这里。” 那声音阴冷地笑,笑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引人毛骨悚然。 就好像,就好像说话的只是一个浑身腐朽的尸体,颤动着破败的声带。 南宫牧心头陡然涌上巨大的恐惧,然而让他恐惧的却并非这声音,而是这声音竟然让他产生了熟悉感。 惊恐与熟悉的反差让他头晕脑胀,理智的那根神经终于彻底绷断了。 他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昏死过去。 夜色沉沉,烛光幽微,无人在意。 南宫牧那节苍白小臂之上忽有诡秘的紫黑色藤蔓攀爬而上,如同吸食人血而活的生灵,在此处悄无声息地生长。 命运的种子,在此刻潜滋暗长地发芽,无人知晓。 * 芈渡在蓬莱宗跑了一圈送外卖,刚回到一念峰就忽然感觉鼻子痒痒。 然后她蓄力,打了个喷嚏。 芈渡:“???” 镇魔尊者揉揉鼻子,露出困惑的神色。 以她这种修为的修士,别说感冒,骨头断了躺一晚上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 打喷嚏,她都快十多年没有打过了。 彼时芈渡已经走到了一念峰尊者居所的门口,一推门就看见她家□□......不,她家大师兄在那里拈着灵草团子,喂芈渡前两天刚逮回来养着玩的兔子。 也不知道谢授衣到底喂了它们什么,短短几天就能把兔子养成兔子球。 听见进门的动静,谢授衣有些好笑地抬眼,口中带了些揶揄意味:“怎么?你还能着凉?” 芈渡迈步走进暖呼呼的居室内,小声抱怨道:“谁知道呢,在我们那边,打喷嚏一般都预示着有倒霉事要发生。” 谢授衣递给她一把灵草团子,含笑道:“你们那里的习俗很有趣,若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那当然了,”芈渡笑着蹲下来,伸手触碰那些软乎乎白绒绒的小兔子......不,现在应该叫肥兔子了,“我那边的世界有冰激凌,有可乐,若是你来了,我定然要请你去吃炸鸡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不说话了。 芈渡唇边还带着回忆的笑,捏着草团子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发白,眼神也忽然有些低落起来。 “若是我能回去。” 她来到这个世界,算来已经三百年了。 三百年。 足够现代世界的芈渡,活三辈子。 芈渡不敢细想,在修仙界的这三百年里,现代世界会是什么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更害怕回不去,还是跟更害怕回去后发现亲朋好友都已故去,只剩她孑然一身。 竹编笼子里的兔子蹬着腿嚼芈渡手中的草团子,见她似怔愣般停在原地不动,着急地蹦起来抢她手里的食物,看起来颇为滑稽。 谢授衣垂了垂眼帘,抬眼时唇边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芈渡的肩膀:“会回去的。” “我们阿渡这么好,自然是能回去的。” 师兄手掌心的温度很柔和,似乎能给人安定人心的力量。芈渡笑了笑,顺手把手里一把草团子扔入笼中,拍拍手站了起来,刻意换了一个话题:“不过,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我的老乡。” 谢授衣平静温和地笑了笑:“你这种情况很特殊,从异世来的灵魂需要两界的媒介,且需要经过我——或者说曾经的我——的审核。自从秩序崩坏后,这个世界越发混乱,两界的通道也随之崩坏,几乎不再有可能吸纳异世灵魂了。” 也就是说,芈渡之后,再无穿越者。 在身份被师尊与师兄识破后,昔日的芈渡也懒得再装。 百年前,她就曾软磨硬泡问过他俩,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惜伤君当时忙着跟叛逆小孩苏沉烟中门对狙,啊不是,试图教导,挥挥手就把这个最不好管的弟子丢到谢授衣那里。谢授衣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温柔和蔼,脸上虽然总挂着笑,眼神却古井无波得不像活人。 他说,因为芈渡该来这个世界,所以她来了。 想到这里,芈渡拖了把椅子坐到重新拿起书的谢授衣旁边,拄着脸,看他阅读那本她死都不会读的古籍:“师兄,你当时是不是可烦我了,感觉小时候你总是忽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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