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觉得荣耀又惊奇。 霍光反复回味着与兄长相见的那一日。 想兄长的意气风发,想兄长那恢弘威仪的卫队,想大军出征时的声势浩荡,还有兄长那种手握权柄、近乎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 越是回想,就越是辗转反侧,怅然若失。 如果没有接触到,如果没有见识到,霍光可以安心的留在平阳县做一个小吏,安心的娶妻生子,周而复始的让自己的子孙重复这种命运。 可是当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跃出了自己生活的那口枯井,见到了外边的世界,又怎么能甘心回去? 霍光生来,可不是要做井底之蛙的! 然而命运最终还是眷顾了他。 不,准确的说,并不是命运眷顾了他,而是他的兄长眷顾了他。 骠骑将军得胜而回,再次途径平阳县,将他叫到近前询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往长安去?” 那个瞬间,霍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涌。 他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长安,这座父亲短暂栖身,后来魂牵梦萦的城市,就这么出现到了他的面前。 也是在来到这里之后,霍光才真正的开始理解到何为权力,也真切的开始意识到骠骑将军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大将军的外甥,是皇后的外甥,是皇长子的表兄,也是当今天子最为恩宠的后起之秀。 而他霍光借着长兄的光芒,一夜之间,竟也出现在了京中诸多高门大户人家的嘴边儿上。 长兄行事煌煌,为人豪爽,既带了他来,便爱护他到底,甚至于要带着他进宫去拜见皇后和皇长子,只是这提议却被霍光婉拒了。 “兄长厚爱,弟弟愧不敢当,”他正色拜道:“请您为我聘请名师,待到学有所成,再去拜见皇后与皇长子吧。” 长兄是皇后正经的外甥,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他霍光算什么呢? 他身体里没有一丝血液与皇后相同。 还是待到有了些许成就之后再去比较好吧。 霍光虽是小吏之子,但还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以当下皇后和后族的声势,多少人想要亲附却不得其门,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却能毅然拒绝这样的荣耀,不能不说是极为难得了。 冠军侯欣赏弟弟的傲骨,由此更加看重他,为他聘请名师授课,下令府中侍从必须礼遇他。 是以这一日冠军侯不在府上,却有贵客登门,侍从们便匆忙往霍光处寻他,请他前去待客。 霍光闻讯有些诧异。 能被侍从报到他面前,可见来者乃是贵人,亦或者与兄长极为相熟。 可即是如此,又何以事先没有名帖地上,今日打了主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失礼至此? 他迅速更衣,快步往前堂去,又问语焉不详的侍从:“何不请后宅待客?” 侍从道:“来客乃是一位年轻的小公子,公子还是自己去见吧。” 却不肯说别的。 年少的霍光从他这暧昧的态度当中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侍从是知道来人身份的。 且在他心里,来客的身份比自己这个冠军侯弟弟还要贵重的多。 这样的身份,且又是年轻公子,会是谁? 待到见了来客与侍立在前堂之外、满面警惕的高大武士们之后,霍光当即就猜到了答案,旋即拜道:“霍光拜见皇太子殿下!” 刘彻问他:“会骑马吗?” 霍光微有愕然,却还是答道:“会。” 刘彻转身就走:“随我来!” 短暂的迟疑之后,霍光快步跟上。 近前行礼的时候,他其实是存了一点卖弄的心思的。 皇太子殿下没有摆明身份,可见是存了考校他的意思,而自己开门见山的行礼问安——他不应该问一问,自己是怎么猜出来的吗? 这是来自于少年霍光的,初到长安的一点狡黠。 可他没想到,皇太子居然硬是一句话都没问。 是因为年纪尚小,思绪转移的快,忘记了这茬儿吗? 还是说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孩子,其实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亦或者说,并不觉得自己卖弄的这点小聪明有多亮眼? 霍光猜想,后两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叫他不由得忐忑起来。
第295章 刘老登大舞台10 刘彻骑着一匹矮马,被一众武士簇拥行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霍光几番想要开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一路缄默,跟随在后。 相较于冠军侯那富丽堂皇的府邸,张汤的府宅便要寒酸的多。 这位执法严峻的酷吏,效仿他的前辈赵禹,始终秉承着一种清廉如水的生活态度,极少会在外物上过多挂怀。 刘彻到了张家门外,便自那匹矮马背上一跃而下,继而使人前去告知张家的门房:“我承贵府主人所托,前来与贵府公子安世一晤。” 又取了御史大夫张汤的名帖递上。 张家的门房自然识得主人的名帖,且见这一行人俱是高头大马,想来也是长安贵人,遂极客气的将人领向前堂,又准备去书房报信。 临走之前,他有些迟疑:“贵客道是家中主人托您与公子安世一唔?我家尚有大公子贺……” 刘彻很肯定的告诉他:“我要见的是二公子安世,不是大公子贺。” 门房领命而去。 霍光进京之后,也曾钻研过京城各家的人际关系,闻言也难免心下惊疑。 张汤娶妻豪富田氏,有二子,长子名贺,二子名安世,今日皇太子过府,何以只见二公子安世,却不见大公子贺? 又见皇太子招手传召了一个侍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后者便匆匆离去。 空间里几个笋人倒是知道根由。 “你是怕事有万一,再把人家给坑了吧?” 朱元璋啧啧道:“说起来,他对你们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在原先的历史上,张汤的长子张贺向来与太子交好,做过太子的宾客,后来巫蛊之祸受到牵连,被下令处死。 他的胞弟张安世上疏求情,皇帝也惦念着张汤的旧日香火,这才下令赦免,保全他的性命,下蚕室处以宫刑,此后又让他担任了掖庭令。 掖庭,就是关押宣帝刘病已的地方。 让曾经是太子宾客的张贺来做掖庭令,之于宣帝来说,也不得不说是一重保护了。 后来待到宣帝长大,张贺又想将孙女嫁给他,只是因为张安世反对,终究作罢,这才转而为他聘娶许广汉之女为妻。 值得一提的是,许广汉也是因为犯罪被判了宫刑…… 刘彻回想往昔,也有些唏嘘:“张汤有二子,上辈子是长子做太子宾客,这辈子也该换换人了。” 张贺很好,张安世也不差。 嬴政也有些感慨:“该说不说,张汤自己虽有酷吏之名,两个儿子却都有忠厚之风,实在难得。” 那边儿门房前去报信,这边儿刘彻带着霍光往前堂去。 不多时,刘彻便见一少年自门外入内。 昭宣年间叱咤风云的大司马、卫将军、录尚书事,此时还是个眉宇间萦绕着几分书卷气,甚至于尤且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 进门之后瞧一眼与他年纪相仿的霍光,张安世神色略略显露出几分疑惑,再看向刘彻,却是面露了然。 他郑重其事的向刘彻与霍光躬身行平辈礼。 二人还礼。 刘彻笑问道:“听说安世极有令尊之风,却不知今日我二人行径,依据本朝律令,该当如何裁决?” 霍光面露讶色。 而在对面,张安世却是有些无奈的笑了:“回禀殿下,依据本朝律令,矫诏也要分‘矫诏大害’‘矫诏害’与‘矫诏不害’等的,如先主簿汲公便曾经矫诏开仓,赈济灾民,天子圣裁,便判其无罪。” 他躬身拜道:“矫诏尚且如此,而今时今日,您持着货真价实的家父名帖往来府上,又何罪之有?” 霍光心想:他又是如何辨认出皇太子殿下身份的?! 又大生震动:他与张安世年纪相仿,后者对本朝律令如数家珍,他却只知道吏员会用到的那些法令罢了…… 这就是长安吗? 少年英才何其多也! 刘彻却又将目光望向堂中屏风之后,抬高声音道:“既如此,我便带安世出门去了!” 屏风之后,张贺为之失笑,缓步出来,先自告罪:“殿下请恕臣今日失礼。” 他是张安世的兄长,年近弱冠,相较于刘彻这个八岁孩子与另外两个少年人,身形上已经有了成年人应有的体魄,举止儒雅,风度翩翩。 刘彻笑问道:“大公子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我马上就要带着安世出门了。” 张贺好脾气的笑了笑,向他行个礼,叮嘱弟弟:“好生侍从殿下,唯殿下之令马首是瞻。” 张安世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兄弟二人便没再说别的什么了。 刘彻见状,便撸起袖子,一马当先走在前边儿,招呼霍光跟张安世:“走,跟我一块儿赌钱去!” 苏武快步跟上,同时伸手把他刚撸起来的袖子拉下去。 刘彻转头看着他。 苏武一脸严肃:“于礼不合。” 行叭。 刘彻便也就随他去了。 他脚步轻快走在最前,张安世紧随其后。 霍光若有所思,稍稍落后一点儿,跨过门槛的时候,禁不住回头去看。 张贺仍旧保持着送客的姿势,即便没人注意,也不失礼。 察觉到霍光的目光,他起初微怔,继而朝他温和一笑。 霍光遂停下脚步,认真的向他回了一礼。 这下子,张贺也有点诧异了。 这个少年,据说是在平阳县冠军侯生父家中,一个寻常小吏处长大的,难得竟如此恭谨有礼,滴水不露。 怪道能叫冠军侯相中,又被皇太子殿下所看重呢。 霍光心里也在为张贺所惊诧——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更能够意识到,被皇太子选在身边,是极其难得,也极其宝贵的一个机遇。 这可是从龙之功啊! 张家不是皇后的母家,大概率不会有二子同时入侍储君的荣耀,既选了次子张安世,同时也是宣告了张贺的落榜。 可即便错失良机,张贺竟也不露颓色,更不曾因此对弟弟产生半分妒忌,实在难得。 一来一回之间,两人都有所感悟。 刘彻却没想那么多,翻到马背上就往咸阳原去了。 说起咸阳原,大多数人可能还不太清楚这是哪儿,但要说是五陵年少争缠头的五陵原——大概就会为之豁然了。 这会儿茂陵倒是已经在建多年,但昭帝的平陵还没有踪影,五陵原这个名字,当然也就无从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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