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义女的宴席已经办完,彼时蒋夫人还登门来吃过酒,听人回禀,道是节度使的义女前来拜访,心下便是一突。 事先连个拜帖都没有,便贸然登门,不得不说,是相当冒失的行径了。 再想到曹夫人之前的言辞…… 蒋夫人难免忐忑起来。 这其实也是一个母亲的慈爱之心。 谁不想给女儿谋一桩好的婚事? 李方靖人才是逊色了一些,但架不住他会投胎啊,堂堂节度使的嫡长子,这身份往大众面前一摆,一白遮百丑! 且据她观察,此人是个孱弱的性格,以自家女儿的手腕和才干,在旁辅弼,守成总归是没问题的。 女儿要是嫁过去了,来日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节度使夫人,这婚事不好,什么婚事好? 且李方靖就在南都,自家眼皮子底下,小两口日后即便有了点什么,娘家人也能及时帮扶。 可谁能想得到,李方靖把自己李家继承人的身份给作没了啊! 一白遮百丑,这会儿他都不白了,百丑不就露出来了? 一个既没有前途,又没有才干和担当的人,她为什么要把女儿嫁过去? 好在还没有真的订婚,也没有交换信物,甚至于所谓的商议婚事,也只是在她和曹夫人见面时私下进行的。 蒋夫人知道自己是做的不太地道,但是她别无选择。 曹夫人要骂她,她认了,想动手,她也忍着。 但是想叫自己把女儿嫁过去,想都别想! 这会儿节度使的义女贸然登门,她难免心生不安,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蒋夫人深吸口气,连灌了几口凉茶下肚,终于定下心来,使人去请季家小姐进门。 不曾想,对方所说,却叫她怔在当场。 “节度使大人……真是这么说的?”蒋夫人声音颤抖。 “千真万确,义父便是如此交待明仙的。” 季明仙记忆里,蒋夫人是一个稍显倨傲的女人,如同她的丈夫一般,她也的确有这样的本钱。 南都诸多女眷之中,她的母家出身是最显赫的,标准的世家女,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向来高傲的夫人,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眼眶微红,甚至于对着她这个小辈屈膝行大礼—— “节度使大人如此宽宏,实在是叫小妇人羞愧不已……” 季明仙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我是小辈,怎么敢领受您这样的礼节?此事到此为止,您可以着手为府上小姐另选贵婿了。” 蒋夫人千恩万谢的送了出去。 季明仙在寒暄客气之余,心里倒是额外的有几分感慨。 义父他,当真是个体察人心的大好人啊! 蒋家小姐也有位很爱她的母亲。 又想:我的母亲虽然出身不如蒋夫人那般显赫,但是却也像她爱蒋小姐一样爱我呢! 季明仙脸上的神情也随之舒展起来。 李元达听闻事情办妥,自是欣然,倒是没有糊弄曹夫人和李方靖,真的请许景亨帮着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不要找出身太好的,”他说:“出身高的人家心气也高,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只是面对一个断绝了出路的夫婿,难免两相失和。” “而方靖的性格,也不适合找个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得找个泼辣一些,有主意、心思正的人,这样才能管住他。” 李元达说,许景亨听,一边往小本本上记,一边在心里想:“我这回请辞,还是有用的,他不仅赶走了曹氏,还开始学会思考了!” “最重要的是,还思考的很不错!” 又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元达语气加重:“要很漂亮!” 许景亨:“……” 许景亨稍显无语的看着他。 李元达理直气壮:“毕竟是我儿子啊,也不能太对不起他!” 许景亨撇了撇嘴:“门第最低能低到什么程度?” 李元达一摆手:“不限制官品,人才实在出众的话,读书人家,亦或者商家也可以。” 砍掉门第这一点,再去找符合要求的就很简单了。 李方靖再不济,好歹也是节度使的侄子,会被蒋家这样的门第挑拣,但是三品以下的人家,还是争着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许景亨记下了此事,转头忙活去了,李元达换掉身上的常服,出门巡视军备去。 …… 蒋家。 蒋夫人兴冲冲的往女儿院子里去,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一步传过去了:“英茜……” 蒋英茜彼时正在书案前翻书,听得母亲声音,忙起身去迎。 使女及时的将内室的垂帘掀开,她步出门去,见母亲喜盈于色的过来,脚下几乎要生出风,心里边便有了几分猜测。 亲昵的扶着母亲坐下,蒋英茜转身去给母亲倒了杯清茶:“您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竟欢喜成这样?” 毕竟是婚嫁之事,尤其又没能结成,即便是在自家内室,蒋夫人也很谨慎,遣退了侍婢们,这才欣然告诉女儿:“方才节度使新收的那位义女上门,来转达了节度使的意思,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了!” 蒋英茜听得微怔,继而面露感念:“节度使行事如此公允明理,善于体下,是南都官民的福气。” 又说:“这件事情不好翻到明面上去,但是府上毫无表示,却是不该,正好过不了多久便是李家小姐的婚事,很应该厚厚的送一份礼物过去。” “正是!”蒋夫人郑重道:“你且宽心,这些事情,娘会办好的。” 说完,又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庆幸的神色来:“你爹向来不爱管后宅之事——也亏得他懒得管!否则,若是知道了这事儿,备不住真就得把你嫁过去了!” 蒋夫人几口将杯中清茶饮尽,仍觉心有余悸:“这事儿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是谢天谢地。” 蒋英茜那双稍显英气的眉毛却因此淡淡的皱了起来。 几瞬之后,她眼底闪过一抹恍然,眉头随之舒展开了:“或许,节度使并不需要府上在兰芷小姐成婚的时候献上一份厚礼,而是需要我们将此事告知父亲。” 蒋夫人怔住了:“你父亲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若是晓得你跟李家的长子曾经议过婚……” 蒋英茜道:“所以不只要告诉他您曾经跟曹夫人为儿女议婚,更要告诉他节度使深明大义,已经做主否决了此事,尤其是后边这件事,要浓墨重彩的讲!” 蒋夫人向来知道自家女儿聪慧,头脑开阔,远胜过自己和丈夫——否则怎么会自信于她若是嫁给李方靖,必然能够压制对方,继而辅弼对方达成一个起码守成的结果? 现下听女儿如此言说,便知道这内中一定是有些自己还没有看透的计较。 她静下心来,看着女儿端秀的面容,听她娓娓道来。 “我听说近来节度使在军中改制,有些人利益受损,私底下怨声载道,其中不乏有父亲麾下的部将,不,甚至于可以说父亲麾下的部将所占的比例最多,因为父亲本就是南都仅逊色于李氏的大将之一。” 蒋夫人对此事也有所知晓,不由得叹息一声:“你父亲也很无奈,节度使是他敬重的义兄,而底下人……” 她禁不住又叹息了一声。 蒋英茜冷静的剖析道:“父亲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他重情义,讲义气,他当然知道节度使做的是对的,但是出于这种义气,他也不能严守着律令的刻度,对底下跟随他的部将喊打喊杀,所以他左右为难,就这么僵持住了。” “可是母亲,在节度使摆明车马要改制,此行又名正言顺的时候,父亲此时的僵持并不能使他左右逢源,只会让他两面都不讨好!” “节度使是父亲的义兄,他们之间当然是有情义存在的,当年,他们都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但是感情这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被现实消磨掉,再继续下去,对父亲也好,对蒋家也好,都不是一件好事。” 蒋英茜脸上浮现出淡淡道一层笑意:“现在节度使主动对我们伸出了援手,我们没道理不接着。您该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父亲,剩下的事情,就都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蒋夫人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节度使今日如此为之,其实是有意以此来打动你父亲?” 蒋英茜很确定的点头:“是的。” 蒋夫人心下实在惊疑:“万一他没这个意思呢?” 蒋英茜莞尔道:“那也同样是好事。” 她细细的分析给母亲听:“如果节度使有这个意思,说明他还是很想继续跟父亲维持兄弟情谊的,对于我这个义侄女也同样心怀善意,而且……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政客,有着足够灵敏的嗅觉,曹夫人上门才多久?他就借力打力,做出了最精准的决策。” 蒋英茜没有说的是,这一点其实是最重要的。 一位主君很能打仗但是又没有政治头脑,那他的结局大概率很难圆满。 而换一个角度来讲,一位主君很能打仗又很有政治头脑,那就是标准的一加一大于二,保底也能割据一方! 蒋夫人想的却不像女儿那么远,思忖几瞬之后,就着之前的话头,迟疑着问:“那么,倘若节度使没那个意思呢?” 蒋英茜舒了口气,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要是他没这个意思,那说明他的城府大概没那么深——一个城府没那么深的、武将出身的主君改革军制不顺,父亲是若有若无的阻力之一,这时候以此打动父亲,叫他软化下去,就此与主君兼义兄修好,这不更是好事一件吗?” 对于世间大多数人来说,蠢人比聪明人还可怕! 聪明人会在你触犯到他利益的时候对你痛下杀手,起码事出有因,但蠢人……或许你哪天进门的时候迈了右脚,在他眼里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要是节度使脑子没那么聪明的话,就更要促成父亲与节度使近期稍显凝滞关系的破冰了! 蒋夫人听到此处,便不再有疑虑,当下颔首应了:“好,就照你的意思来。” …… 事实证明,李元达看人果然很准。 蒋英茜对自己的父亲也足够了解。 因为就在第二日,蒋铨便登门了。 如常见礼,四目相对,这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眼眶居然有些发红:“大哥,我实在是……” 他从妻子处得知曹夫人曾经登门小闹一场的事情,细问之下,才知道两家曾经居然几乎要到了议婚的程度,而待到他得知实情,此事却已经尘埃落定。 蒋夫人不顾体面,嚎啕大哭:“我有两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明知道不好,为什么要叫她去吃苦?你要送她过去,还不如杀了我!” 又说:“节度使已经定了主意,你再去强求,反倒违了人家的好意,本来没什么,也该别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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