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收的是什么税? 旋即便见李约披挂上马,英姿勃发,带了近千余人杀气腾腾的出去,坐下都是高头大马,人也俱是体量剽悍,远远瞧见,都觉那股逼人的锐气直冲霄汉。 在当下这时代,一千骑兵已经足够进行一次战场冲锋了,现下这样一支精锐骑兵出现在南都城里,不免叫许多人心中惴惴。 这是李约第一次对外执行公务,也是税部的第一次出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回想着脑海中的作战计划。 同时对户班的数家胥吏发难,羁押其家小,清查其财产,同时着专人把守各处街道要处,以防止消息走漏,有人狗急跳墙…… 深吸一口气,李约沉下脸去,向左右道:“出发!” …… 城中许多人见李约如此阵仗,便知道这回的事情只怕小不了,胥吏之中眼明心亮者,更是今日之事有了预感——户班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而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此时此刻,南都节度使李衡并未坐镇府中,甚至于,他此刻并不在南都城内。 此番李兰芷成婚,各方来贺,然而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次的来贺,并不仅仅是贺喜那么简单。 同时也是对于南都,乃至于其余各方势力的斟酌和打量。 如今婚事近在眼前,返程时刻日近,也到了该做出决定的时候。 建州派来的使节姓宋,名延钊,相较于别处来使们的年轻,他的白发和苍老要显得突兀许多。 且相对于其余人来说,他的身份也更加的紧要。 因为他官居建州尹。 什么,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分量? 好吧,许景亨现下肩膀上最要紧也是含金量最高的那个职位,唤作南都尹。 换言之,在毗邻南都的建州,宋延钊的地位同许景亨是一样的! 甚至于他比许景亨还要要紧许多。 因为从官位之外来看,许景亨是李衡的至交,而宋延钊,却是建州节度使席荫的老师! 李元达明白,建州之所以派这位老臣来使,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意味,而此时此刻,他选择在这个时机内单独约见自己,其实就相当于是一种曙光。 然而即便如此,宋延钊布满皱纹的脸上却也没有多少黯然。 虽然已经年迈,他也仍旧展现出一地之长应有的沉稳气度来:“此次临行之前,我主再三叮嘱,道是天下混沌,皇室无德,山河有即将易主之兆,建州席氏乃是前朝所制,怎么能再继续心安理得的盘踞于此富庶之地?” “我主席荫自觉无力继续治理建州,愿去节度使号,以弟事兄之礼事节度使,请您派遣官员前去协助共治……” 李元达静静的听他说完,没有急着应声,反问温和发问:“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宋延钊以为自己那一席话说完,会见到一个踌躇满志,亦或是礼贤下士的南都节度使。 他或者会因为对建州的不战而胜心怀得意,或者会为了表示自己的德行而对自己这个降臣之首施加善意。 唯独没想到他会这样发出一问。 短暂的怔楞之后,宋延钊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名为苦涩的东西:“建州输得不冤啊!” “我在南都见到了强壮的士兵,见到了团结的官员和民心,李氏的年轻一代里,连女孩子都开始试着独当一面,这样的对手,建州要怎么去战胜呢?” “与其将来战败受戮,生灵涂炭,不如寻求一个体面,富贵离场。” 李元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宋延钊神色恳切的与他对视。 终于他微微一笑,继而道:“此时朝廷尚在,去节度使名号这种事,还是免了……” 宋延钊点点头:“既如此,便请节度使选人前去管制建州吧。” 李元达由是笑意更深:“建州尹今日为建州所做的,建州的百姓都会记住的。” 宋延钊手扶膝盖,有些疲惫的站起身来,苦笑道:“不是千古骂名,老朽便深感庆幸了。” 他离开了。 李元达反而有些遗憾:“真没想到,建州居然不战而降了。” 许景亨打门外进来,肩头尤且有赶路沾染上的尘土:“不奇怪,知道自家是鸡蛋,怎么敢往石头上碰?更别说他们离南都最近,若有战事,首当其冲。” 他只是回身去望了一眼宋延钊离去的背影,心有几分复杂的感触:“他承蒙席荫之父提拔,得以身居高位,今日保得席氏一族安泰,也算是不负先主了。” 李元达问:“城中如何?” “李约公子初战告捷,”同时,许景亨也反问:“来日置建州如何?” 李元达眼皮都没动一下:“席氏献城,可保资财五成。” 许景亨问:“那建州的高门又当如何?” 李元达略带诧异的反问:“这不是该叫他们考虑的问题吗,怎么来问我?” 席氏能够得以保全一半身家,是因为主动投降,且向来行事也不算残暴无道,换言之——即便如此,他们都得吐出来一半,别的人家,你们就好意思在那儿干看着? 许景亨听得失笑:“也叫他们送一半家财出来?” 李元达回以笑容:“可以叫他们试试看啊。” …… 李约此次出兵,在旁人看来,深有些杀鸡却用牛刀的意思。 区区几十户胥吏而已,居然也要出动足足一千骑兵? 只是前后分别带队的李约和李平知道,他们从中收获了什么。 战前的动员和军械的筹备,如何封锁消息,着人把守何处的街道,先从何处发作,如何迅速控制住宅院,这些全都是学问。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把这当成一次简单的抄家,而是将其当成一场小型战役来做准备。 可即便狮子搏兔,底下也不乏有人受伤。 有户人家不知是怎么想的,家里边竟存了好些火油和箭矢,见事不好,马上引弓而发,李约手底下的人猝不及防,马匹也受到惊吓,因此伤了七八个人。 而除此之外,还有两家人见事不好,逃出了家门。 虽然很快就被抓住,但这无疑也意味着他们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行动,似乎并不是那么完美。 “我们考虑的并不周全,一不留神,就吃了大亏。” 兄弟一人立在义父面前做出检讨:“还有战前的筹备,其实也不太全面,不应该全都从府前离开的,太过于招摇了些,若事情有变,则后边的全都被堵死了……” 李元达沉着脸听着,少见的没有出言抚慰,这是年轻人的必经之路,也是玉器被雕琢出来的必有过程。 想一蹴而就? 你当你是霍去病啊! 重要的是能够从失败和缺憾当中吸取教训,这就足够了。 李元达叫人取了李方妍日前送来的沙盘,带着两个孩子翻盘全局,快要结束的时候,便见许景亨在窗外张望,只是不曾入内,料想并非急事。 等李约和李平走了,他才满脸兴奋的入内,却卖了个关子:“你不妨来猜猜,一口气抄了三十九家胥吏,从中得到了多少财帛?” 李元达两眼发光,作激动之态:“难道有一千万万两那么多?!” 许景亨:“……” 许景亨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李元达哈哈笑了起来:“开个玩笑罢了,别生气啊!” 又好声好气的问:“抄出来多少?” 许景亨冷哼一声:“不多,共计一百四十多万两而已。” 李元达脸上玩味之色顿消,郑重起来:“真是肥的可以啊……” 一百四十多万两平均到每家人身上,大概是三万五六千两银子。 千万别觉得这个数额小,公候府上办一场体面的婚事,有个一万两也足够了! 而这群胥吏甚至于连品阶都没有,又是从哪里攒出来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 许景亨甚至于不由得想——这才是三十九家胥吏,要是…… 不成,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只是坚定了语气,说:“商税的事情,趁热打铁,马上就公布出去!” …… 所有进出南都的客商,都能看到张贴在南都城外的巨大告示,走南行北的人,不识字怎么行? “自即日起,凡入城贸易之人,视其货物种类、重量、交易对象的等事项的不同,分别征收税款……” 客商们看到一半,心肝脾肺肾便齐齐颤抖起来,因为这很像是割肉前的预热。 可是再往下看看…… “除税部之外,若有对往来南都客商征收税款者,可往税部检举告发,若事得证,则可适度减免部分税款,若事系作伪,蓄意诬告,亦有惩处……” 他们迅速算了笔账,发现对自家来说,这新税法的颁布,好像反而是好事? 他们不怕收税,只是怕重复的收税和无休止的敲诈,而此事一旦以制度的形式被固定下来,且能够得到严密实施的话,谁又会不举双手赞成呢? “税部?” 有个刚出城的客商面露思索:“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 因为这条新鲜出炉的律令,南都城内如今已经炸开了锅。 “这是要掘断我们这些胥吏的根啊!” 有人愤慨至极的聚集到了一处:“就靠着那点微薄的俸禄,难道足以养家糊口吗?我们替官府承担了那么多的公务,最后却被一脚踢开,连残羹冷炙都不许我们用!” “早就该知道的,早在节度使对户班动手的时候,就该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了!” 胥吏们义愤填膺,有的人想要殊死一搏,有的人想要罢工抗议,还有的暗中观望,更有甚者从中看到了希望。 汪大头劝说自家几个找上门来的故旧:“节度使行事,从不赶尽杀绝,许先生也是个做事留一线的人,不会真的叫我们饿死的,既断了一条路,必然也会再开一条路。” 胥吏里边有王八蛋,但是也有好人,有敲诈勒索客商和平头百姓的,也有秉公办事的。 至于所谓的收受贿赂,其实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因为胥吏的俸禄的确不算太高。 现下节度使和许先生决定更改旧例,天平的一端变重了,那另一端,当然也会加一点砝码。 他琢磨着,危机里边未必没有隐藏着机会,或许,这就是胥吏们鲤鱼跃龙门的时候。 许先生这两年陆陆续续的往衙门里填充了不少人进去,这部分人可不是作为胥吏在用的,而是作为官在用。 既官可以假吏之名,那他汪大头不妨大着胆子揣测一下——有没有可能,吏也可以做官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谁还稀罕那一点油水啊! 然而,聪明人毕竟是少数。 亦或者说,更多的人已经被喂得太多太饱,如今被迫再自行觅食,哪里吃得了这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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