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备了厚礼,夫妻二人往长安城西去寻公冶循。 公冶循找到了,但是对方却不肯见他们。 只是让守门的老仆代为传话:“我们此后只有两面之缘了,窦郎还是等到生死之间难以抉择的时候,再来见我吧。” 坚决辞谢了窦敬夫妇的礼物。 窦敬想起当日公冶循所说,自己会有三次劫难,不由得汗流浃背,由是心中对待公冶循愈发恭敬,逢年过节都遣人前去问候。 而公冶循果然没有再见他。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反正功臣联合在一起,意图举事推翻荒帝的时候。 窦敬与妻子梁氏一道,趁夜来到长安西市,问守门的老仆:“公冶先生在吗?” 守门老仆和蔼道:“是窦郎和梁娘子啊,请进,先生正在等你们。” 公冶循见了他们。 窦敬将心头的愤恨说与他听:“当今天子无道,祸乱社稷至此,人人得而诛之!窦敬不才,愿杀身以成仁,以死卫社稷,横尸庙门,亦不足惜!” 又开门见山的问他:“先生,我与诸位同道所筹谋的事情,是可以成就的吗?” 梁氏跪坐在一边,神色恬静,注视着丈夫。 公冶循点点头,回答他:“窦郎筹谋的事情,是可以的成就的。” 窦敬郑重向他一拜,与梁氏一道起身离开。 后来果然成事。 窦氏一族在这场权利斗争中攫取到了令世人艳羡不已的好处,匡扶天子在先,为当朝国丈在后,窦家诸多子弟封侯,窦敬食邑万户。 只是不知怎么,慢慢的,朝堂之上不顺耳的声音多了,家里也不再如从前那样让他舒心惬意。 “……当年反正之战,唐兴为我前驱,身中数箭而死,现在他的儿子犯了些过错,你们逼着我杀他,来日到了地下,唐兴问我为何要杀他的独子,断绝他的祭祀,我何言以对?!” “窦城虽是我的侄儿,却也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如何担负不起衡阳刺史的职务,尔等岂不闻内举不避亲?” 同乡之人强夺别县产业,致使数百人家破人亡,窦敬想要处置的,他年轻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可是当年与他一起举事的同乡一起跪在他面前,替犯罪的人求情,愿意以自己的官职替他赎罪,窦敬最后终究还是不忍。 都是曾经跟他生死与共的人,怎么忍心亲自将其处死? 朝中为此争执的厉害,甚至有御史不顾礼数,冲到他面前破口大骂:“尔昔年反正之事,可称贤臣,如今行事,与荒帝何异?窦敬,枉顾国法,祸害黎庶,身死族灭,便在眼前!” 窦敬勃然大怒,马上下令将其押出锤杀,周围人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直到他回到家中,尤且在他面前不断地浮现。 我这是怎么了? 窦敬痛苦的问自己:我错了吗? 可我窦敬是人,不是神,我连自己的偏爱都不能有,连自己的同乡和兄弟后人都不能保护了吗?! 姬妾们起了争执,你推我搡的闹到他面前来,他烦极了,问梁氏:“我在朝中已经足够忙碌,你能不能稍稍尽一些心,不要像个木偶一样,只知道在家吃斋念佛?” 梁氏合着眼,默默的念着佛经,并不看他。 “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窦敬不耐烦看她这副模样,拂袖而去。 这些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风险,但是窦敬都抑制住了去见公冶循的冲动。 还不到时候。 他想,最后一次机会,要用在刀刃上。 等到宫中天子病入沉疴,太医暗地里示意可以准备丧事的时候,窦敬知道,已经到了第三次去拜访公冶循的时候。 “我想请您为我卜一卦,”窦敬道:“迎立庄悼太子之子入宫承嗣,是正确的做法吗?” 此时,他已经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公冶循更是垂垂老矣,只是目光矍铄,鹤发童颜,并不显得老迈无力。 这一次,公冶循注视他的时间更久。 最后还是如他所愿。 公冶循告诉他:“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是天子的象征。” 窦敬由衷的松一口气。 遵循他上一次登门的流程,此时他应该辞别了,只是窦敬实在心有不舍——当年公冶先生承诺助他三次,再加上这一次,缘分便尽了。 就此同这位大有本事的奇人道别,他总觉得惋惜。 如此异能,若能为他所用…… 而这一次,公冶循也并没有急着端茶送客。 他问窦敬:“大将军是否有意帝位?” 窦敬着实没想到公冶循三答之后,竟然会主动与他议及朝政,受宠若惊之下,不由得振奋起来,却不瞒他:“大丈夫生居世间,孰人不想宰执天下?!” 公冶循点点头,又问他:“大将军为权臣数年,本朝国祚可已尽否?” 窦敬踌躇几瞬,终究还是摇头:“天下人心仍旧归于穆氏。” 公冶循便叹一口气:“大将军既有此明悟,又富贵已极,也该为儿女后代考虑一二了吧。” 窦敬默然不语。 公冶循等待良久,都不听他作声,便知他心意已决,遂道:“既然如此,我再为大将军卜一卦吧。” 窦敬心下一松,赶忙拜谢:“多谢先生!” 这一次,公冶循卜卦的时间更久,待到结束之后,却不曾将结果告知于他,书就在白纸之上,折叠三次递到他面前:“大将军,归家之后再看吧。” 窦敬躬着身,双手接住,小心的收到了衣袖之中。 公冶循便合上眼睛,显露出疲惫的样子来:“走吧,你我缘分已久,以后不会再见了。” 略顿了顿,又说:“窦郎,擅自珍重啊。” 窦敬心下着实惋惜,到底不曾违逆,起身郑重拜道:“先生,还望珍重自身。”就此辞别。 他转身之后,公冶循睁开眼睛,如当年二人初见时窦敬目送他离开时一般,目送对方离开。 “痴人!”他一声长叹。 老仆在一旁,也叹息着道:“您只是告诉他,庄悼太子之子有着天子的命格,却没有告诉他,将其迎立入宫,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公冶循道:“你从前只称呼他为窦郎,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称呼他大将军呢?” 老仆想了想,说:“大概是从梁夫人闭门不出,幽居佛堂开始的吧。” …… 窦敬听从公冶循嘱咐,一路只管小心揣着那张纸,却不敢开,直到归家之后,方才将其打开。 上边只写了一首简洁明了的七言诗。 更休落魄贪酒杯,亦莫猖狂乱咏诗。 今日捉将宫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窦敬看得心生不安。 捉将宫里去——难道日后他会在宫中出事,亦或者被押送宫中吗? 断送老头皮——言外之意,便是他会死于非命吗? 窦敬心下惶恐,又觉得公冶先生交给自己的判词,料想不该如此浅显,在书房独坐思忖良久,又吩咐传了几个幕僚过来,叫他们轮流传阅这首古怪的诗。 很快,便有人了然道:“大将军,此诗乃是前宋时候名为杨朴的隐士之妻所作。” 他向窦敬细细解释:“前朝的真宗皇帝征召杨朴,杨朴不愿为官,便用妻子所作的诗来回应,真宗听后失笑,仍旧叫杨朴去做他的闲云野鹤了。” 辞官之作啊…… 难道公冶先生是在劝他辞官吗? 窦敬皱起眉来:“没有什么暗喻吗?同朝政息息相关的那种?” 幕僚被他问的犹疑起来,冥思苦想许久,终于躬身道:“大将军且叫我等再行参谋几日……” “去吧,”窦敬勉强应了一声:“要将此事当成正经事来做才好!”
第43章 我给朱元璋打工那些年4 未央宫。 天子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此前之所以能坚持住,也不过是因为喝了口参汤吊气,知道已经有人前去迎接新君,故而怀抱着一丝希望强撑罢了。 现在见到了人,希望破灭,那口气也就散了。 他眸光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那边窦敬的女婿廷尉张珣便出拜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储君更乃国之基石,今广陵郡王,庄悼太子之子,大义名分无过于其者,臣斗胆,请陛下立其为皇太弟!” 附庸窦氏一族的朝臣纷纷跪下身去,名义上是为奏请,实际上胁迫之意溢于言表。 天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身在大殿之上的三位反正功臣,窦敬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尚书令潘晦、光禄勋耿戎似有不忍。 在其之后,半数朝臣面露愠色,敢怒而不敢言。 朱元璋此时身份尴尬,更不好贸然开口,恰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有人将手中笏板掷于地上。 众人纷纷变色,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其人年过六旬,体量魁梧,须发皆白,神色愤懑,溢于言表。 赫然是司徒石筠。 石筠先将笏板掷于地上,继而便径直走到大将军窦敬面前,摘下头顶官帽,塞到他手上去。 窦敬猝不及防,微微变色:“石公何以至此?” 继而竟然主动放软了声色:“您前日才调居司徒,如何今日便要弃朝廷而去呢?” 尚书令潘晦弯腰捡起司徒石筠丢下的笏板,双手送到他面前去,石筠侧面看他一眼,狠狠一口啐了过去。 潘晦眼皮猛地一跳。 “杀鸡焉用牛刀?当今朝廷,只需要用尔等这类三流货色理事即可,哪里用得了我!” 窦敬不接那顶官帽,石筠却不自持,随手丢到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他拂袖而去:“我自知狂妄,拂了大将军情面,暂且将项上人头寄存府上,大将军尽可自行取用!” 待到出门之后,众人便听石筠哭声隐隐传来:“我家世代食国禄,受穆氏恩,今日见权佞逼迫天子至此,竟无力与之争,愧甚,羞甚!” 窦敬听得脸色铁青。 潘晦与耿戎眉头皱起,神色莫测,却也无言。 窦敬的女婿张珣及一干党羽仍旧跪在一侧,小心翼翼的觑着窦敬神色,随时听候吩咐。 前殿之内,气氛凝滞的近乎可怕。 到最后,还是天子打破了寂静。 “广陵郡王……” 朱元璋神色微凛:“臣弟在。” 病榻之上的天子已经近乎无力言语,只动作缓慢的向他动了动手。 窦皇后道:“天子传召你近前来。” 朱元璋从令近前。 天子艰难的向前伸了伸手。 朱元璋怔了一下,迟疑的握住了。 天子又转目去看殿中众人,声音迟缓而无力:“今日……立广陵郡王……为皇太弟……” 话音落地,群臣的心也落地,只是落地之后究竟心生释然,亦或者愤懑不平,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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