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这种状态才是最可怕的。这样的人对生活没有希望,随时都有可能赴死。 盛婳一边在心中叹息,一边进了内间。 祁歇还在别殿处理政务,暂时不会过来,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打量。 这一处倒是比外面多了分有人在此居住的气息,聊胜于无。金丝楠木床榻上绸被叠得整齐,一丝褶皱都没有,乍一看像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 环视一圈,盛婳的目光骤然定在玄关处一个越窑青瓷褐彩云纹熏炉上。 这个东西可以说是这个房间里唯一鲜亮的色彩,但吸引盛婳目光的不是它精湛的工艺,而是沾在上面的一个血点。 ……这是谁的血? 盛婳皱了皱眉,手指甫一抹上去,她便发现这个熏炉的须弥座并不笨重,可以转动。 等等,有机关? 这里是帝王的寝殿,没有什么重要的机密文件。盛婳猜测这个机关应该不会带来什么危险,试探性地握住底座,顺时针方向转不动,便逆时针方向转动了一圈。 “轰隆——” 不远处的御桌之后,墙从中间慢慢裂开一条缝,带起一阵沉闷的声响。 盛婳看着里面乌漆麻黑的暗道,咽了咽口水。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还与祁歇目前的诉求有关。 她最好是进去看一眼。 默念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做好了心理建设,盛婳举过一座烛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还好有烛光照亮,她不至于被里面毫无征兆的台阶绊倒。 密道很黑,是直直向下的一条路,没有什么拐角,墙面上也没有奇怪吓人的壁画。 只是越往里走,盛婳越觉得莫名的熟悉。 这条密道……好似在哪见过? 她打量着这方隐秘的天地,忽而福至心灵: 这是五年前通往那间密室的暗道! 盛婳心突突跳,怕祁歇回来得早,她不敢耽搁,加快脚步走进去。 就在她踏进密室的那一瞬,脚下咯哒一声,像是踩着了什么机关,倏忽间,整间密室渐次亮起了数十盏明亮至极的灯光! 盛婳被这道声响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待在这里,还没反应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亮如白昼的玄妙天地—— 这里远比她走之前看到的更大,庑顶更高,被扩建了十倍不止。没有寒冰,只有被磨平的光滑石壁,角落里被堆放了各种金光闪闪的宝物器具,看上去与被随意丢弃的不值钱的杂物没什么两样。 最瞩目的还是正中央的祭台,四周圭角分明,缠着诡异的红线,台身上描绘了繁复的花纹,下衬浪波画迹,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跃然其上,驮着仙人,像是在进行什么古老的仪式。 这无疑是一项浩大而磅礴的工程。盛婳无法用言语描述此时的震撼。 但她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 这分明与那一世烧死祁歇的那座祭台没什么两样! 祁歇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盛婳举着烛台的手禁不住地发颤,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拾级而上,很快便登上了两丈高的祭台。 她抬眼一望,赫然发现,斜上方的石壁上被凿开了一个大洞。 洞中摆放的……是她完好无损的尸身,上面松松垮垮缠绕了许多红线,还错落有致地贴上了奇怪的符咒。 被石壁上的烛火一照,尸身的面庞幽邃而静谧,如同端正坐在神龛中紧闭双眼、无悲无喜的雕像,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来,以慈悲泽世的姿态,俯瞰底下这座奇妙的祭台。 盛婳蓦然想到了,当初那个村子惨无人道的祭祀方式,为的就是“请神”。 他们也会在神像上缠满红线与符咒,目的便是以祭台上的“牲”作为祭品,请神明显灵,听到祭祀者心中的祈愿,如果神明同意,神像便会睁开眼睛——当然,这是那些村民们一意孤行认定的可笑谎言。 但盛婳属实是没想到,上辈子死在祭台上的祁歇居然会想要重蹈覆辙,走上他们的老路。 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又或者是走到了怎样的绝境,无计可施之下,才会想到要实践这样荒谬的祭祀? 如果祁歇真的要这么做,那么被献祭的“祭品”……又会是谁? 心中一道灵光闪现。联想到系统所说的祁歇想要自毁,联想到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重现他上辈子的残缺命格,盛婳这下是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 ——为了她能回来,他竟是想不管不顾地献祭自己,哪怕要再一次体会那烈火焚身的、他曾经惧怕至极的痛楚。 她原以为他的自戕只是断指,未曾想过他的疯狂行为不止于此! 如果她来晚了一步,祁歇是不是已经…… 盛婳心神剧颤,她不敢往下想。 怎么会有人为了追求一个已经死去五年的人,不惜以性命作为代价? 她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此时此刻,盛婳恨不得把祁歇拉过来翻来覆去地痛骂一遍,把他从这样魔怔的状态中骂醒! 是疯了才会想1銥誮要做出这种事吧! 她攥紧了手中的烛台,心中是接连翻涌而上的怒火,裹挟着浓浓的失望。 她当初把他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他这样轻视糟蹋自己的性命的。 为了她,值得做到这种地步吗? 烛火幽幽,盛婳一错不错地盯着这方祭台,眼眶止不住的酸涩。 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得死紧,紧到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这份爱太浓烈,太深重,太偏执,是她平生所见之最。 盛婳不得不承认,她在为着他这样通天彻地的执念深深地震撼着。 虽然她不缺爱,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如祁歇一般,这样坚定、迫切、忘乎生死地,只为了追向她、抓住她。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盛婳定在原地良久,才挪动着艰难的脚步下了祭台。 她失神般随意抬眼,发现她来时的密道门口,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祁歇站在那里,不知道望了她多久。
第101章 掉马(四) 已经堪称是一座地宫的偌大密室里, 石壁上镶嵌的铜灯火光闪烁,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祁歇喉结滚动一瞬,目光宛如一泓深切幽邃的寒潭, 有什么浓重的情绪满到快要溢散出来。 “皇姐……” 他的声音像老旧又滞涩的门轴, 说出口时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细听可以发现其间的颤抖: “你回来了,是不是?” 盛婳闭了闭眼睛,骨子里忽而生出一阵让她束手无策的困乏, 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也没有了拐弯抹角的兴致,认命一般道: “是我。” 他故意引她进来, 不就是为了听她说这句话。 果然,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祁歇低低笑了起来, 声音里透着一股得偿所愿的欢喜,还有费尽周折的怅然: “早知道这样能让你回来, 五年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他甚至没有问盛婳去了哪里, 也没有说清楚自己用了什么手段,话语里听上去让人有些云里雾里, 但他知道盛婳听得懂。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他知道她从没有真正死去,她也清楚这一点。 盛婳静静地回望他, 却是看向他做了伪装的断指: “这样做, 真的值得?” 触及她的目光, 祁歇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背过手去,声音有些喑哑: “当然值得。” 盛婳摇摇头道:“我却觉得不值。” 祁歇身形一僵。 “祁歇,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重要,因此可以任意轻贱,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爱你的人轻易去死?” 狠心不去看那张一寸寸白下去的面容,盛婳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我曾经教过你自尊自爱、不要妄自菲薄的道理,全被你当成了过眼云烟。” “我如今是为你而来不假,但却是被你逼来的。你让我不得不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脱,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祁歇,你一定要这样缠着我不放是吗?” 她无情又嫌恶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削得尖锐无比的刀,专挑一个人身上最柔软的心窝子戳去,直到戳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而他的悔恨、爱意、思念、补救……在她看来,只是一些犄角旮旯里最不起眼的敝屣,合该被她忽视丢弃,能让她回头看一眼,也不过是因为这些脏污的东西挡了她的道而已。 祁歇站在密室的门口,一动不动,仿佛有寒冰自地面攀爬而上桎梏了他的双腿,寒意从骨缝间钻出来张牙舞爪地作祟。 他注视着盛婳的双眸愣怔而通红,眼底全然是碎开的星辰,棱角刺痛了他黑沉的眼珠,血丝一根根自边缘浮现而出,衬得他清冷如霜的眼睛似被最滚烫的业火灼伤过,最后溺于一片枯寂的沼泽。 他没有回答,密室里自此冷清下来,有种无声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悄然蔓延。 良久,久到盛婳手中的烛台被密室里不知打哪而来的阴风吹得火光熹微,裹挟了纷杂思绪、最后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从盛婳唇齿间溢出,如一缕飘渺无依的云烟,率先打破了这方墓地一般的静谧。 她垂着眼,把烛台吹灭,随手放在地上,走上前去,踮起脚,在青年白如死人的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动作好似凉薄秋日里吹过枯叶的风,轻得让人难以捕捉,对祁歇而言,却如一道初春惊雷轰然劈开了大地,留给他死灰之下破土而出的绿芽。 尽管这点生机随时都有可能湮灭,他也颤抖着眼睫,不可置信地抬起眸来,错愕又踟蹰地看着她。 他的神情就像被老天眷顾,得以陷入一场久违的美梦,沉醉不复醒。 因为太过震惊,好半晌,祁歇也没能回过神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两辈子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痛苦,原以为会在她刚刚严声厉色的斥责里延续,却未曾想到,风雨欲来,反而绝路逢生,柳暗花明,扶摇直上,堕入另一片全新而柔软的天地。 方才徘徊于眼眶之中的泪水在得到她突如其来的馈赠之后开始如断了线一般猝然而落,墙上的火光也跟着闪烁一瞬。 “就这点出息。”盛婳暗骂,转眼却被死死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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