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此刻傻站在营帐外的盛婳不仅感到寒心,还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无地自容的情绪。 ——因为她再一次直面了上一世自己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残忍与卑劣。 为什么祁歇上辈子明知道她的身份,也自知自己若是恢复原来的身份坐上皇位会更加名正言顺,却还是故意装作失忆的样子? 其实以他当时的能耐,如果他想,那个九五至尊之位还真不一定会落到盛婳的手上。 只有一种可能:他上辈子根本无心皇位。 否则他早就回宫了,何苦还要去当那个朝不保夕的杀手? 所以他才要故意借着失忆向她展示自己没有威胁。 而她在无意间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认定他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便没想着放过他,哪怕知道他“失忆”了,也没有放弃除之后快的念头。 虽然后来他为救她而死,这个想法也就此不了了之,但这辈子的盛婳回想起当时来,只觉得羞惭不已。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上辈子的自己有多狠心——虽然祁歇因她而死,但她站在他的墓碑前时,心里却是切切实实产生过一丝解脱之意: 他死了,也就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她心知肚明哪怕那时候他活着带她逃离出了那个村子,她最后还是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作为一个帝王,她坚定不移地守卫着自己的皇位,就像守护着宝藏的恶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和觊觎,哪怕是潜在的威胁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但其实到了最后,这个“宝藏”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座空壳而已。是她自己执念太深,才将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盛婳才惊觉上辈子的自己为了一个虚位能够泯灭人性到手刃一个无辜、甚至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的想法有多可怖。 就连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胆寒的地步。 当然,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她接收了现代社会和谐观念的原因。 她这辈子虽然同样可以舍弃一切——毕竟知道了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但比起上辈子,她找回了最原始的快乐、最舒心的状态以及全新的自己,因此才不至于走入和上辈子一样的死胡同。 也是这样,她在知道祁歇装失忆之后,才会一瞬间察觉到他的意图。 换成上辈子的她,哪怕知道了他的失忆是装的,也根本不会去深究其背后的原因。 因为她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不敢面对曾经如此负恩昧良的自己,盛婳在此刻也有些不敢面对祁歇了。 尽管他并不知道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也不知道她上辈子产生过的这些还没来得及实践的念头。 盛婳呼出一口气,轻轻放下了帘帐。 而在营帐里,祁歇问出了那句话,便看到门口一角布帘卷起又垂下。 那只纤白如玉的手上,是他熟悉的丹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慌张无比,还没等到崔淮的答案便冲了出去。 “姐姐——!” 盛婳还没走出几步路,帘帐后便探出一条长而有力的手臂,在她反应不过来之际将她一把拽进了营帐里。 祁歇心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不能让盛婳这样走掉,又牢记自己不好走出这个营帐,没有多想就把她拽了进来。 等到真这么做了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放开她,紧张地问: “弄疼你了吗?” 盛婳摇了摇头,看着眼前晓月霜雪一般的少年露出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心中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装一装吧。 再抬眼,她的脸上已经扬起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道: “刚刚宿一跟我说你和崔大将军在谈话,我还想着给你们腾出空间,等你们聊完我再进来。” 这时崔淮也走了过来:“确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他看向盛婳的目光之中已然卸下了防备,多了一丝更为真实的亲近之意,好像在看待自己人。他再次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 “崔某多谢公主这些年来对这个孩子的收留照拂之恩,他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想必公主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崔某铭感五内,愿随公主驱使。” “崔将军言重了。”盛婳摆了摆手,硬着头皮尽力忽视祁歇在一旁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的恳切眼神,突然扯开话题道: “说起来,今日秋狝之宴,便是崔将军说的‘那个人要付出的代价’?” 那个人指的也就是盛瓒。 “是。”左右已经大功告成,崔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压低了声音道: “我在他身边蛰伏了近十年,为他培养了无数杀手与精兵。他利用我利用惯了,早就没想过我还有背叛他的可能。所以这一次的刺杀也是他交给我来安排,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程言寒,必要时嫁祸给他。” “原本以狗皇帝的意思,杀手可以出手,但绝对不能伤及他一根毫发。如果程言寒舍身相救挡了刀,证明了他为人臣子的忠心,皇帝或许会放过他;但如果他袖手旁观,杀手就不能当场自尽,要留下指认程言寒的口供。” “但狗皇帝却绝对不会猜到,我表面上答应,暗中却给程言寒传了消息。” “程言寒果真有所动作——我看得出来他有野心,也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出我所料,他把那个检阅官换成了自己的人。他的做法并不难猜,如果能一举杀了皇帝,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他杀不了,那个杀手也会当场自尽,让皇帝寻不到把柄。”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他选的人好像不怎么靠谱,不仅被我的人拿下,还把他供了出来,着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语气是遗憾的,崔淮脸上却闪过了一丝乐见其成的意味。 盛婳皱了皱眉:“所以那两名侍女都是你的安排?” “是,总要做做样子给皇帝看,派出一个人保护他,让他放松警惕。”崔淮眯了眯眼睛: “再在他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 如果没成功,他也不会留下把柄——那名侍女会当场自尽。 盛婳心知肚明。上一世,她便是挡了这一刀,让崔淮没有得手。 好在这一世他做到了,不仅杀了盛瓒报了仇,还扫除了程言寒这个宿敌,可谓是一石二鸟。 没想到崔淮一介武夫会拥有比文臣还能算计的头脑,盛婳由衷感慨道: “一举两得,崔将军实在是有勇有谋。” 如果盛瓒这一次活下来了,那么崔家绝对不会好过,所以崔淮只能也只会抱着必胜的决心。这份破釜沉舟的胆魄与胸襟,盛婳自叹弗如。 “公主过誉了。”崔淮谦虚了一下。 终于,他后知后觉到气氛不对。看了一眼从盛婳进门起便一直缄默至今的祁歇,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道: “这孩子还需劳烦公主再照顾一段时间,直到他身份昭告天下。天色已晚,崔某便不多加叨扰了,先行告退。” 崔淮步子迈得极大,眨眼间便退出了营帐,留下盛婳和祁歇在原地面面相觑。 “……”盛婳头疼了一瞬,率先开了口: “说吧,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以前的记忆?” “嗯。”祁歇垂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闷闷地应了一声。 方才,他看到她的那一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任何语言对于欺骗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不知道的是经过崔淮那一打岔,盛婳此时那股歉疚劲也过去大半了。 她一向很好沟通,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此时当然问出了最想问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跳跃的烛光斜斜打在少年身上,低敛的长睫于是在峻挺的鼻侧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孤寂又不安。半晌,祁歇才轻声道: “因为我发现你更希望我什么都不记得。” 盛婳指尖微颤,无言以对。 他失忆,确实是她当初窃喜的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利用他一片空白的记忆凭空捏造出可以驱使他上进的动力,否则单凭他被父亲无视、堂堂皇子却活得比宫人还凄惨的童年,谁会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皇宫之中? 这一点,她无从辩驳。甚至这里面还夹杂了她不可言明的私心——她未尝不是在利用祁歇即将禁锢在皇宫里的余生换自己回家的机会。 而他却为了能让她达到鞭策的目的,让她骗起来更没有负担,便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装了五年。 五年间,面对她与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言,盛婳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再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做出一次又一次的承诺,保证自己一定会坐上那个位子。 而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盛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关心过这一点。 “你……”盛婳深吸一口气,终于是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愿意坐上那个位子吗?” 在盛婳问出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仿佛有电流声惊恐地噼啪了一下: “宿主,他要是回答不愿意怎么办?你真就不让他当?这样一来你不就前功尽弃,无法得偿所愿了?” 盛婳没管它,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少年。 她尊重他的想法,不想拘着他。如果他确实不想当,她可以暂时代为管理这个国家几年时间,再在这个世界里物色一个新的人选好好培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女帝了,虽然累是累,但要是留下来,就当在古代世界里多赚几年寿命了。 可不知为何,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祁歇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盛婳寻思着她刚刚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遵从你的本心,我不逼你。” 系统还在盛婳脑子里喋喋不休地蹦哒,以期能叫醒这个大晚上莫名其妙犯浑的宿主: “这个皇帝你不当我不当,全都当烫手山芋撒手不管,这个世界会崩塌的!宿主,宿主,你清醒点啊……” “闭嘴,”盛婳被吵得头疼,在心里回怼道: “天底下的贤才多得是,只要一个国家政治清廉,在位者知人善任,爱民如子,何愁不会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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