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抹了把脸, 烦躁道:“让他等着。” 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无非就是发现盛浯不见了,想让她加派人马搜寻。 盛婳又耐下性子,嘱咐祁歇道: “我还有要事在身, 总之你好好休息, 在你登基之前,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祁歇长睫低垂,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其实一直都不敢对盛婳说起自己的自私——比起她整日在为他登基之事忙得头昏脑胀, 他更希望她能多陪陪他。 或者, 哪怕只是让他待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干,只要能形影不离地相伴她左右, 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甚至一天的时间都愿意这么消磨过去。 可偏偏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他。而现阶段他能做的事也只有等待和配合。 这便更加衬得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不切实际, 幼稚又天真。 难怪她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啊。 祁歇心想, 无声苦笑了一下。 / 主事营帐外。 “什么!你说世子不见了?” 盛婳瞪大眼睛,佯装震惊担忧的模样, 一贯从容不迫的面具在此刻化作齑粉, 连声音都比平时拔高了两个度。 “公主殿下,昨日事出突然, 前去围场排查的士兵们也被紧急调回营地,等到……等到下人回禀, 才发现原来世子殿下从围猎结束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负责围场治安的一个军官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地汇报完, 连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盛浯这几年失了势, 受到的关注也少了很多,但毕竟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世子, 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世子的失踪,的确是天大的失职,若是盛浯真出了什么意外,负责这些贵族子弟安危的军官就是被摘了项上人头也不为过。 盛婳急道:“有没有派多点人去找啊!山里暗坑多,或许是掉到哪处陷阱了……” 说着,盛婳看了一眼天色,脸上满是关心则乱的神情: “不行,很快就要拔营了,回京时间耽误不得,本宫亲自去找!” 她这副既操心先皇丧事又挂念弟弟安危的模样,任谁见了也挑不出错来。 郭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位公主,心里想的却是: 程相已经倒了,世子也下落不明,且不说是不是这位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公主的手笔,他只想知道自己现在换个人追随是否还来得及…… “吁——!”又一个士兵骑着马从远处奔来,见到盛婳便立刻勒住缰绳,语带焦急: “报!启禀殿下,属下在围场西边方向五里处发现了荣威世子的踪迹!但世子……世子似乎也是遭遇到了刺杀,属下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盛婳听罢,登时露出一副得知噩耗、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带我去见他!” / 见到盛浯中箭死去、脸色已经呈现青灰的尸体,盛婳像是被雷劈中一样,险些就要往后栽倒下去。 沈椼适时虚扶住了她:“殿下节哀。” 手指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点了点她的背,暗示别演得太过夸张。 盛婳藏在衣袖里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皮肉,拼命挤出两滴鳄鱼眼泪,随即便哭倒在尸体旁边: “怎么、怎么会这样……只是一夜……” 两个亲人便就接连去世,换谁也受不住这打击。 在场臣子皆是一脸悲切哀痛的神色,至于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于盛浯的死又是如何揣测的至少外表是没有看出来。 程言寒畏罪潜逃,如今当得群臣之首的右相赵松麟便首先站了出来: “公主殿下切勿太过沉溺于悲伤,当务之急还是将陛下与世子的遗体移送回京,并着人彻查刺客一事。事务繁多,还望殿下保重贵体。” “殿下节哀,保重贵体!”梁刺史立即高声附和道,随即在场的臣子们都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最重要的事赵松麟并没有提到——便是那个位置究竟交予谁来坐。这时候谁要是先急急提到了此事,罔顾前面两具未寒的尸骨,那才是真的犯了大忌。 而这件事也确实只有等到回了京才能正式开始商议,不管在场众人心思几何,马上拔营离开的确都是他们迫不及待之事。 盛婳嚎完丧便做一副强撑的样子踉踉跄跄站起来,脸上泪痕未消: “诸位大臣言之有理。传本宫命令,封锁围场,闲人勿进,由大理寺卿范嵘彻查世子遇刺一案,其余人即刻起随我拔营回京!” / “噼啪——” 车轮碾过枯枝,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铺满金灿余晖的林道之上,兵将打马跟随。车队的后方由于承载着众多杂物和两具沉甸的棺椁,马儿们不堪其重,时而发出长长的嘶鸣。 在队伍中央,一辆车身为黑楠木所制的马车低调而雅致,车盖四角悬挂着的车铃随着旷野的秋风发出空灵而飘渺的声响。 赶了大半天的路,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软床上的盛婳:“……” 看着祁歇抱剑坐在一旁困倦地垂着头打盹,挺括的少年身躯随着马车的颠簸左右晃动,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原本,她是要让祁歇在这马车上好好补个觉的,但他突然说要给她按摩一下肩膀才肯睡。 正巧这几日赶路骑马累得腰酸背痛的盛婳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按着按着,她就被按到了床上…… 不是,打住。盛婳及时掐断了脑子里奇怪的走向。 真实情况其实是因为祁歇按得太过舒服,加上她起了个大早实在缺觉,这才忍不住睡了过去。 最后一眼朦朦胧胧的印象里,是祁歇轻手轻脚帮她脱去了鞋子,将她放平在这马车里唯一的软床上,随后她便一直不省人事到现在。 口口声声要让人家补觉,结果自己占着床睡得跟猪似的盛婳: 好、尴、尬。 她深呼出一口气,唤醒了祁歇,见他眼睫如蝴蝶振翅般抖动一下,缓缓露出那两颗冷沉的眼珠,尚且迷蒙的困意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很好拐骗似的。 “祁歇?”盛婳放低了语调,跟哄人似的: “来床上睡吧。” 祁歇仍怔忪着。 他其实并没有阖目多久,但不知是不是小憩前盯久了盛婳的睡颜,思绪纷飞,在这短短的睡得极不安稳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好像回到了昨晚盛婳拉扯着他头发、使他的脸被迫贴近她的时刻,几近交迭的距离让克制的情愫不断疯涨,明目张胆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这一次与现实不同的是,他没有再退开。 而是在梦里没有犹豫地、循着那娇软的红唇径直亲了下去。 回忆到这里,再对上面前梦境的主角,祁歇浑身僵硬,脸色也如被泼上窗外浓艳的晚霞一样从颊侧一路爆红到耳根。 盛婳见他一副表情呆愣、却红透得仿佛要冒出一阵阵热气的面容,疑惑道:“怎么了?” 祁歇堪称慌乱地避开她凑近端详的脸,动作几乎算得上是狼狈: “……没什么。” 车帘晃荡,光影斑驳,他偏过去的侧脸明明白白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 盛婳发现她最近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了,但她没有三推六问的习惯,索性不作他想,收回了目光: “离上京还有两个时辰的车程,你上来睡吧,我已经睡饱了。” 祁歇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困。” 盛婳哼了一声,故意夸大道:“还嘴硬呢……黑眼圈都重成什么样了?” 祁歇此时脸上的绯意也消退大半了,闻言面色闪过一丝古怪,低声道: “黑眼圈很丑?”不然她为何老是提起。 他原本并不重视自己的皮相带给其他人的观感如何,但架不住盛婳一直以来都喜好风姿隽爽、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在渡潼时每次上街都要盯着心喜的少年郎看好久,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才会移开目光,道一句“没我家阿歇好看”。 若是脸上出现了什么瑕疵,是不是会惹她不喜…… 盛婳:?这什么关注点? 实在不理解他跳脱的关注点,她一口咬定: “对,你再不睡觉就会变成熊猫。” “熊猫又是何物?” “呃,就是食铁兽。” 祁歇于是想起之前同她一起看过一本异志怪谈,上面的确记载有这种生物的画像,脸盘雪白,耳目黯黑,如此说来她的形容确实贴切。 他对与盛婳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记得很是深刻,也记得她无意中呢喃出的每一句话。 记得当时她还说……说它“好可爱”…… 祁歇的耳根又悄悄红了。 这一次他没再与她争论,乖乖脱下鞋子躺上了床,发烫的脸对着车壁。 柔软的绸被里满是上一个人的兰花香气。意识到这点,他停滞了一瞬呼吸,随即上瘾似的无声嗅闻着。 都是她的味道……好喜欢。 盛婳看着祁歇黑亮的后脑勺,见他自觉,心想一句“黑眼圈很丑”杀伤力还挺大。 这个年纪的少年,想必都是爱臭美的吧?阿奚也不例外,每当她送些什么好看的配饰,也爱往头上身上挂,然后再展示给她看,天天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样想着,盛婳便觉得祁歇的反常又变得正常起来。 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上辈子他冷漠无常、不近人情的模样了。 这是不是说明这辈子的他被她养得很好?所以他才会主动关注这些表面之物,也会诚实地询问她上辈子他从来不会在意的一些旁人的看法。 盛婳思维发散了一下,觉得很是欣慰。 祁歇是真的累了,这个车厢里满是他安心的气息,如今这张床上更为浓郁,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盛婳则一边挑着小几上的糕点吃,一边看着窗外行经的景象。 “公主……”马车慢悠悠停下来,随后外面传来宿一惊疑不定的、刻意压低的声音: “前面好似有一具人首分离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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