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盛婳握着她单薄的肩膀,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 “同样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不要再自暴自弃。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的命重要,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好。”李青璇擦了擦眼泪。 缓过神来,她也同时感到讶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莫名觉得这位公主身上有股难言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信服于她。 / 自从得知儿子的死讯,盛萤便以抱恙在身为由闭门谢客,连盛瓒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世子下葬的规格自然不能盖过皇帝,因此信阳公主府内仪式从简,连丧礼都不能风光大办,不能大肆送葬,甚至还要低调进行。 盛萤发泄痛哭一通后,整个人的状态越发阴晴不定。这两天下人们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主人一个眼神扫过来,又有人会跟正堂之中摆放的世子尸体一样长眠。 秋夜萧索,树影婆娑,廊下也覆了一层清霜。信阳公主府内一片死气沉沉,盛萤依然守在盛浯的棺椁前,形容枯槁,憔悴不堪,醉眼犹带湿意,酒瓶零散一地。 有下人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禀:“主子,有客来访……说是与大人有关。” 这个“大人”是谁,信阳公主府上下守口如瓶,却都心照不宣。 盛萤低下头,状若癫狂地呵呵一笑,娇媚的容颜在这一刻扭曲了起来: “两天了……儿子死了两天了……他才来?”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下人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低: “……那位大人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随从,奴看他一身血迹,兴许……是出了什么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盛萤终于睁开了眼睛,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让他进来。” 一阵晚风穿过正堂,黑沉沉的夜空中星光黯淡,弯月如钩静静悬挂在树梢头,平添一丝苍凉。 如果不是下属提醒,盛萤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血人是程言寒的心腹之一余晋。 “……秦辜派来的人实在太多,不到一刻钟,我们这边的护卫便全军覆没……主子知道秦辜是冲着他来的,生死关头独自跳下了马车,让我藏在车厢里伺机逃脱……在马车冲下悬崖的前一刻,我滚入草丛中才侥幸存活了一命……可主子却已经凶多吉少……” 余晋的眼泪混着鲜血流下来,哽咽地陈述着当时的险境。 盛萤后退了一步,胸腔剧烈起伏着。 一呼一吸间,痛意几乎要化作利刃搅碎她的心肺,再后退,她的脚跟便抵到身后冷冰冰的棺木。 这一瞬间,她感觉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秦辜……秦辜…… 盛萤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满脑子都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恨意。 但她杀不了他。身为落星阁阁主,他有万千杀手护他身侧,行踪又诡谲不定,她该如何报这个仇? 盛萤手撑着棺椁勉强站直,她压抑住心中无尽的悲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程言寒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如走马观灯般过了一遍,她极力思索着,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骤然间,一道灵光闪现,她想明白了秦辜下手的目的——
第39章 嫉妒 他做这一切, 可不就是为了他的亲生女儿? ——那个她从程府里抱过来的贱种,如今占据着盛瓒生前的宠爱、朝中数位官员的橄榄枝和一个拥有封地的公主名头。 盛萤想到这里,几乎恨得咬牙。 这些好东西,本该统统属于她那第一个夭折的孩子。 是盛婳夺走了这一切。而如今, 她最宠爱的儿子还做了这个贱种的替死鬼! 随着悲怆而来的怒火几乎要将盛萤整个吞噬掉。她死死攥紧了棺木的边缘, 指甲发白, 用力到几乎要将它抠破。 她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儿子会那么巧抢走了盛婳的马,然后刚好被她派去的杀手乱箭射死? 为什么?为什么程言寒从来算无纰漏,却偏偏栽在了合作多年的秦辜手上? 都是他们!秦辜该死!盛婳也该死! 盛萤下意识回避了盛浯的死是她作茧自缚的后果、秦辜的背叛是程言寒暗算在先的事实。 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 此刻的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仇她记着, 她一定会报。 盛萤手撑着棺木,缓缓站直了身体, 眼中涌动着翻腾滔天的恨意。 那个贱种想要皇位, 她偏不让她得到。 / 在钦天监选出下葬的吉日之前, 盛瓒的丧礼暂且告一段落。这天夜里, 盛婳最后一次祭拜完,终于得空踏出宫门, 呼吸到宫外的新鲜空气。 没走几步, 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霏霏雨线忽大忽小, 盛婳和身后跟着的春舟都没带伞,只好加快脚步。 夜幕微凉, 云层渐低, 秋风裹挟着雨水打湿宫墙, 在一片潮湿的颜色中, 突然出现了一抹亮眼的墨蓝—— 远处,等候多时的马车里钻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撑着一把伞,手拿一把伞疾步而来,渐行渐近,动作带着不明显的迫切之意。 “阿歇……你怎么来了?”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了绵密雨丝,盛婳裹紧身上的披风,见他把手中的另一把伞丢给春舟,不禁开口问道。 “我……” 七天不见了,我很想你。 祁歇不敢这样说,他低着头,视线在那张姣好面容上逡巡片刻,压下心中躁动的思念,语调透着一丝克制: “我来接你回家。” 盛婳笑了笑,心中照旧升起一股养大的崽知恩图报的欣慰感,于是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 “真乖。” 祁歇抿了抿唇,有点不太高兴。但此刻见到她的欣喜和满足还是冲淡了这点郁闷。 “不过……”盛婳看了一眼与她同样娇小的春舟,再看看祁歇高挑的身形、宽肩因为雨伞向她过度倾斜而落下的一片湿意,提议道: “我还是跟春舟撑一把伞吧。”说着她便要钻过去。 祁歇及时揪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她溜走: “不用麻烦了,马车就在不远处。”他想离她近一些。 “……哦。” 接收到少年不着痕迹、隐含警告的一眼,春舟拿人手短,无奈地跟前面并肩而立的这对拉开一小段距离。 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其间呢喃轻语时不时传入春舟耳中: “我不在这几天,公主府没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 “溪花还适应这里吗?” “她已经快混成府内众猫的老大了。” “……” 风吹叶动,一片人烟静谧之中,柔和的女音和低沉的男音一问一答,混杂在溅起的雨水声中,随着脚步越来越远。 马车很快抵达了公主府。 盛婳下了马车,祁歇撑伞送她回房。 上京的雨比渡潼更为柔软,秋雨绵绵,飘飘洒洒,仿佛在天地间织起一张朦胧的幔帐,草地更显青翠欲滴,路边的水洼也被激起一圈圈涟漪。 廊下雨声不绝,水珠成帘。 “就送到这里吧,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 盛婳拍拍身上的水汽,转身对祁歇道。 祁歇没说话,仍然低头收着伞,仔细挥去上面的水珠,像是没听到似的。 忽然,盛婳想起什么,嘱咐道: “对了,阿奚跟你住得近,你回去顺道看看他睡了没,如果没睡让他即刻来找我一趟。”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祁歇手下不自觉用力,纸伞顿时被甩飞出去。 “啪——”的一声突兀闷响,盛婳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没事,我这就去找他。” 祁歇弯腰捡起伞,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高瘦身影在夜色中渐渐隐没。 半刻钟后。 书桌前的盛婳看着明显还没睡醒的阿奚和门神似的杵在原地的祁歇,无奈极了: “我不是说了,如果他已经睡下,便不要吵醒他吗?” 祁歇当然是想过不让阿奚过来的。但他不想耽误盛婳的事。 而且这一次她不找,下次他们还是会待在一起议事,他也不一定能及时知道…… 祁歇垂下眼睫,还未说话,阿奚却出声了: “无碍的。公主有事找我,我便是昏迷了也要挣扎着醒来。” 说着,姿容苍白秀气的异族少年偏过头柔柔咳了一声,像窗外被雨珠压塌的绿叶。 盛婳担忧地望着他:“没事吧?上次在渡潼的病还未好么?” 阿奚语气极轻,眉宇间透着一丝羸弱: “此次舟车劳顿,路上还是不免沾上了一些病气。不过公主无需担忧,奚会努力好起来,继续为公主效劳的……” 祁歇攥紧了拳头。 只是偶尔向芾绪国那边传一次信而已,算什么效劳? 见阿奚一副一拳就能被打倒的模样,盛婳真怕他晕倒在自己房中,连忙绕过桌去扶他坐下: “还是养好身体要紧。”她给他倒了一盏茶: “我找你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阿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祁歇。 盛婳意会到他的眼神,转过头去,发现祁歇还没走,有些讶异: “你不回去睡觉么?” 祁歇抬眸,一双冷沉的眼珠突然间氤氲起一抹湿意,仿佛隔了层淡淡的雾气,他低声道: “雨有些大,我待会儿再走。”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谈事了,盛婳也没坚持,随他去了。 讨厌的人明显不想走,阿奚只能作罢,尽力忽视掉这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大佛。 他心中腹诽:不过就是一条她随手捡来的弃犬,这么没眼力见,迟早会被她厌弃…… 下一刻,阿奚的心绪被盛婳的问话打断: “芾绪国那老皇帝是不是也已经时日无多了?” 阿奚回过神来,点点头:“他素有头疾,现下仍在用汤药吊着一口气。今年两位皇子斗得厉害,甚至还把彼此的丑事闹到了陛下面前,抖落了个干净。兄弟阎墙一事将他气得不轻,头疾愈发严重,一天当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也很少。” 盛婳兴致冲冲:“那……司无咎如今话语权是不是很大?国事都由他来经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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