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她真的有试过吗?真的有给过他敲响她心扉的机会吗? 不。柳扬棠很清楚,她从始至终的接近都是抱有做戏的目的,嘴上说着愿与他一试,却从不曾正眼看过他,如今还要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独独撇下他一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情海,他怎么肯? 他不会放弃的。 柳扬棠慢慢站起身来,方才失魂落魄的情态眨眼就已经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他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冠,重新扬起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勉强的: “或许是殿下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冲动说出这样的话,扬棠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 他风度翩翩行了一礼,随即便带着小厮离开,背影带着几分狼狈和强撑的镇定。 盛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怎样都叫不醒装睡的人。 / 入夜后,雪下得愈发大了。一片漆黑的天穹之下,唯有庭院内的梅花屹立于漫天飞舞的玉麟之中,成为这方天地间最浓艳的色彩。 白雀呈上东西之后便候在一边,目不斜视。 书桌前烛火跳跃,盛婳拆开了这封不远万里而来的信件。 司无咎顺利登基了。 百忙之中他抽空给她写了一封信,交代了近日来的所见所闻和经历的事,一字不落的汇报仿佛丈夫给妻子汇报行踪一般兢兢业业。 盛婳看得好笑,却在信件的结尾,看到让她一瞬间倍感心虚的一行话: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身边又多了哪些人?自知不该过问这些,但我还是很想知道,若你感到不适,可以忽略。” 盛婳清楚他的性格。司无咎说想知道,那肯定是到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地步,憋得狠了才会问出这种话。 可偏偏她不知道该做何回复。 两人这样的关系,靠书信肯定是不长久的,更别提他如今还当了皇帝,做了芾绪国的王,更是日理万机,再难兼顾其他。 从方方面面来看,还得是司无咎自己想开,退回朋友的距离。所以盛婳决心不做那第一个提出不谈情爱的人。 她提笔回信,同样写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有趣的小事,言明司浔茵不适合进宫,也不适合和亲,让他打消嫁妹妹的念头,说了很多,但丝毫没有回答他信尾的那个问题。 她相信他会懂。自此以后,不该问的问题他也不会问了。 将信件交给白雀之后,白衣女子便又跟阵风似的消失在黢黑的冬夜里。 盛婳伸了个懒腰,一股后知后觉的困意涌上眼帘,她努力晃了晃脑袋,却觉得更困了,只能唤来春舟。 为盛婳更衣之后,春舟本还想继续守在房间里,窗缝间却卷入一丝调皮的凉风,让春舟突然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盛婳拢着衣领坐在床上,关切地问道。 “或许是吧。”春舟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闷。 “今日别守夜了,回去好好休息。” “殿下……”春舟还要坚持,盛婳却不容置喙道: “我说去就去。” 春舟只好熄了灯,只留床边的一盏,便无奈地退出房门。 盛婳掀起被子躺进去,温暖的被窝里充斥着熟悉的甜香,被浓浓的困意驱使,她很快睡了过去。 梦境异常平和。第无数次梦到现代世界里和妈妈妹妹在一起的童年记忆,盛婳的唇角情不自禁泄露一丝笑意。 慢慢地,她却又为周遭的环境皱起了眉。 ……如今不是数九寒天吗?为什么突然这么热? 为了躲避那个不断发出热气的源头,盛婳翻了个身,手却在虚空中触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 不对劲。 梦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真实柔软的触感? 一边迷迷糊糊地摸索着,盛婳的意识也逐渐清醒,眼皮重得厉害却还是被她强撑着张开。 视野变得清晰的下一秒,盛婳险些吓了一跳。 房间里只余一团幽亮的烛光,借着这点昏黄的光线,她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正在拱着她的颈窝,卷发顺滑,搔刮起皮肤来却格外的痒。 她很快辨别出几乎半个身体趴在她身上的人是谁。 “……阿奚?” 盛婳双眉一蹙,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推开他火热的脑袋: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该待在他的房间里吗?难道是梦游了? 孰料一感受到盛婳抗拒的动作,阿奚竟转而用双臂拢住被软褥包裹着的她。 少年吐息炙热的唇难耐地贴了上来,被盛婳眼疾手快地截住。 他顿生不满,嘴里泄出些意味不清的字句: “殿下……殿下帮我……阿奚好难受……” 他大抵是真的很难受,唇也不安分,哪怕抵着盛婳的掌心,也开始失去理智,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被手上湿热的触感一激,盛婳头皮发麻,意识到他这副异样很可能是中了春.药,忙坐起身来: “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奚一听,瑰丽的茶色眼瞳中泪光熠熠,鬓边沾了几缕湿发,他难受地呜咽着: “我……我误食了情悴草……” 情悴草,一种天韶国河疆特产的药物,茎可入药,只是其叶片却具有剧烈的催.情作用,至今还没有人能够完全对症下药,最有效的药方也只是勉强解得了毒性,免不了后遗症,故而一旦误食,唯有交.媾可解。 当务之急唯有先解了这急邪的药性,盛婳没有时间再去质问他怎么会误食这种草。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府内见多了民间疑难杂症的庄献容。 或许他会有办法。 想到这里,盛婳一边披衣下床,一边对宛如失去骨头般黏黏糊糊缠着她的阿奚道: “走,去找庄医官!他肯定有办法配出解药!” 听到这话的阿奚水雾迷蒙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暗光,他更加用力地抱住盛婳,声音里带着哭腔: “殿下……我好难受……我等不到庄医官配出解药了……” 他凑近前去,燎烫的吐息尽数喷洒在盛婳的脖颈处,像是在找一块合适的地方伺机下嘴,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 “能不能……能不能求殿下可怜可怜我?” 听到这话,盛婳下床的动作一僵,艰涩道: “一定还有办法的。你忍着。” 阿奚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一样,呼吸更近了,他尾音打着颤: “我忍不住了殿下……求你开开恩,帮帮我吧殿下……哼……” 他的身体接触到她的,被情.欲催发的大脑失去思考,他忍不住蹭动了一下。 盛婳浑身一颤,如同被踩着尾巴似的,再一次用力推开了他。阿奚对她根本不设防,又因为使不上力气而跌坐在床上。 他很快又缠了上来。 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离不了她,她一推开,他反倒不知疲倦地再次凑近,长臂一伸圈过她的腰,泪眼朦胧: “殿下不管阿奚了吗?阿奚真的好难受……求殿下疼疼我吧……求你了……” 他含含糊糊的,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楚说了什么,多是些苦苦哀求的话语,声泪俱下,听得人心生恻隐。 被他这样缠着,盛婳根本无法向前挪动一步,只能在原地心累地仰着头,这一瞬间倒真想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丢在这里不管。 正当她发愁之际,突然,一只大手不打招呼从盛婳身后伸来,揪住了床上阿奚已经凌乱不堪的衣领,力道之大,直把他狠狠拖拽到了地上! 被这动静惊到,盛婳连忙转头一看。 是宿四,但又好像……不是。 她从未见过这张冷峻无情的脸上出现这样出离愤怒的神色,就好像画像上用黑白勾勒出来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有了人气。 宿四却没看她,而是径直解下腰间的水囊,对着阿奚兜头泼下。 “呃!” 阿奚的卷发顿时变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衣服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长长的眼睫缀着晶莹。 宿四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一颗不知什么效用的药丸,粗暴地给阿奚喂下,低吼道: “清醒点!” 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阿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剔透的眼瞳中迷蒙水雾散去一些,他坐在地上,看到了兄长因怒到极点而颤抖不已的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挥上来。 体内情悴草的效用因他方才喂下的药丸而迅速消退下去,阿奚的头脑清明了很多。 他抬头,看着面孔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变得不太真切的兄长,说出口的话却不像是找回了理智: “哥哥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奚呵呵一笑,往日浓艷的面容此刻却有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今夜的行动做多少次的心理挣扎才决定以身为饵放手一试,想一举打破当下尴尬的处境,逼盛婳收下他。 而正当他自以为能够让她动摇时,却凭空杀出了一把本该被他支开的刀,破坏了此刻旖旎的氛围,阿奚怎能不恼? 所以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半道截胡的愤怒一点也不比宿四的少: “是怕我夺去你心中最爱的女子吗?” 窗外的雪渐渐下得小了,风声四寂,衬得人声格外清晰。 门外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但此时室内的三人都因置身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中,而没有一人察觉得到。 祁歇收回了不小心触及窗柩的手。 他今夜好不容易早早处理完了政务,冒雪前来,原是要为几日前说错话的行为道歉。 结果一来,不仅碰上盛婳早早熄灯睡下,还撞见阿奚偷偷支开了所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那一瞬间,祁歇是真的起了杀心。 这个异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她,面对她的疏远还不知悔改,祁歇当真想将他原地射杀。 可被冬雪一吹,满脑子阴暗的想法都化成了那几个月与盛婳冷战的挣扎与痛苦,祁歇不想再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与她彻底决裂,只能退而求其次引来了宿四。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个秘密。 宿四原来竟也是喜欢着她的。 祁歇眉眼阴鸷。像这样许许多多爱慕着她的人,他到底还要防备几个? 一股毒汁一样极度酸麻的妒意奋力挤压着他的心肺,他站在门外,几乎要把透着些微暖光的窗柩盯出一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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