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把打趣她的司浔茵赶跑了。 不多时,一个衣冠清雅的翩翩少年大步行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急切,却在盛婳两步开外的距离堪堪停了下来。 为了进宫,也是新年之故,盛婳今日装扮得很是隆重,雪肤红唇,靡颜腻理,珠钿光华流转,长裙迤逦曳地,明媚张扬,灼灼不可直视。 前几次见面,傅裘见到的大都是衣着清丽出尘的她,乍然见到如此盛装打扮的盛婳,他不知怎的,突然就红了脸,眼神往别处飘忽几下,才咳了一声: “……我是来道谢的,”他来时酝酿了一路的话此刻随着大脑的一片空白忘得精光,言语间也是颠三倒四结结巴巴: “我……不是,傅、傅家此次得以这么快洗刷冤屈……是不是因为你?” 盛婳看着手足无措、脸红到脖子根的少年郎,挑了挑眉,笑得揶揄: “不急,傅少爷先把舌头捋顺了再说话。” 傅裘有些羞恼地看了她一眼,破罐子破摔道: “你就说是不是你的功劳吧!” 这个人情盛婳不敢认,作为祁歇往后的预备心腹,傅裘的忠心应该向着他。于是她摇摇头,否认道: “这一次陛下大清朝堂,傅家的冤案不过是顺藤摸瓜揪出来的枉讼,并非是我的功劳,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陛下。” “哦……” 她说得在理,只是听到这话,傅裘心中却莫名闪过一丝失落,说不清,道不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期待落了空。 既然她说不是她的功劳,他得了答案也该回去了。然而看着盛婳好整以暇的眼神,傅裘却不想就这样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换了个话题: “那……李家欠我的医药费你给我讨回来了没?” 话一出口,傅裘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怎么找了这样一个话题? 如今傅家沉冤得雪,且再得重用,他也不缺这三瓜两枣,此时提这茬,倒显得他多少有些寒碜。 盛婳听着他干巴巴的问话,知晓这是少年言不由衷的搭讪,噗嗤一笑: “傅少爷,李家该流放的流放,该抄斩的也抄斩了,你让我上哪去给你讨这笔医药费呀?” 傅裘脸红更甚,既然起了头,他也只能继续嘴硬下去: “这可是你上次答应过我的。” 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盛婳面露恍然,故意拖长了尾调道:“你确定吗?” 傅裘顿了顿,眉头一皱。 不对……她当时好像确实没答应他……不仅如此,后来的医药费也是她垫付的…… 傅裘俊脸爆红,开始语无伦次: “是、是本公子说错话了!”说着,他强装镇定地解下腰间的钱袋,一股脑数也不数丢给她: “还给你!我走了。” 盛婳见把人逗急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裘原本已经转身,听到她的笑声又转过头,耳根红得不像样: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行,我不笑了。” 看他一副要炸毛的模样,盛婳总算止住了笑声,只是眼角眉梢还是透露着些许戏谑之意,容色生光: “傅少爷既然来都来了,不若留下来吃顿年夜饭?” 傅裘小声嘟囔道:“你让我留就留,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盛婳没听清:“嗯?” 傅裘顿时收起小心思,略微沉吟,才哼了一声答: “勉为其难给你这个面子。” / 饭桌上,司浔茵还是一副风卷残云的老样子,盛婳已经习以为常,作为东道主,她习惯性地问傅裘: “想吃什么?” “不用,我自己会夹。” 傅裘不想被她当作需要人照顾的小孩,然而,他刚一伸筷,盛婳便心有灵犀地通过转桌把一碟糖霜芋条送到他面前。 傅裘狐疑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他想吃这个? 仿佛要跟盛婳较劲似的,傅裘随手指着刚被盛婳转过去的一盘菜,梗着脖子道: “我要吃那个。” 盛婳看着那道菜上附着的青椒和辣椒,沉默一瞬,问: “你确定?” 她记得他是不能吃辣的。 傅裘此时也看清了那道菜是辣子鸡丁,不想被盛婳看轻,他语气生硬: “我确定。” 好吧,没准他这辈子的口味变了呢。盛婳只好又把桌子转了过去,看到傅裘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结果他没嚼几下就吐了出来,随即疯狂喝水。 “噗。”盛婳又没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 傅裘似有所感,箭一般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不许笑。” 盛婳也不准备再把他惹毛:以她对傅裘的了解,这货是真有可能在接收到她的嘲笑之后怒而把一整盘辣子鸡丁通通吃下去,然后被急急送医。 她又把甜品转了过去。这回,傅裘终于老老实实动了筷子,安静吃着不说话了。 盛婳看着他鹌鹑似的吃法,知晓这是他缓解尴尬的一种方式,心中乐呵极了: 傅裘这副模样,实在看不出上辈子在朝堂之上掷地有声字字珠玑的风范。 现在的他,因为傅家及时洗刷了冤屈,父亲也没有像上辈子一样病死在牢里,还得到了太医院的倾力诊治,病情日渐转好,所以他的身上仍有一种短暂熄灭过后又重新焕发出来的少年意气。 不像上辈子的他,浑身竖满了尖刺,谁一靠近就要立刻用锋利的语言和防备的姿态武装自己,让自己活成了朝中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头孤狼。 就连上辈子的盛婳哪怕欣赏他,也做不到在这位谏臣面前保持心平气和,很多时候总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盛婳知道,上辈子的傅裘之所以会变得那样铁面无私、冷语冰人,完全是出于对她这个顶头上司复杂的感情。 那时傅家沉冤昭雪的日子已经很晚,他的父亲惨死牢中、无人收尸,被狱卒随随便便一捆竹席丢在了乱葬岗里,傅裘恨透了误判冤案的盛瓒,自然也连带着对他后来上位的外甥女盛婳天然不喜。 哪怕盛婳后来重新审查了冤案,还傅家一个清白,也得到了傅裘誓死效忠朝廷的承诺,但长年累月的仇恨,使他对由盛家掌握的皇权苛刻到了一定程度。 盛婳虽然受到他的监督,帝位坐得越来越稳,但同时他的一些吹毛求疵的习惯也让盛婳不胜其扰,便想尝试和傅裘打好关系。 还记得某一年除夕夜,盛婳也是特地留了傅裘在宫中一同吃年夜饭。御桌冷清,只有君臣二人。 盛婳亲自给他夹了菜,但没注意到那东西是辣口的,也不知道傅裘吃不了辣,把他辣得呛出了泪水。 那是盛婳第一次见到这位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舌战群儒的文臣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那时候脑子一抽,竟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下一瞬便成功收获到了傅裘冰冷中带着恼意的眼神,盛婳敢肯定若她不是九五至尊,傅裘需要顾及她的面子,他当即有可能拂袖而去。 不过盛婳好歹记着要跟他打好关系,便温声和他道了歉。 当时的傅裘听完她的道歉,也没有完全消气,反而还阴阳怪气起来: “皇恩浩荡,微臣难以消受。陛下如此专断独行,莫不是夹的毒.药也要让微臣面不改色地吞吃下去?” 盛婳当即皱紧了眉头,也不惯着他,径直把桂花糕塞进了他口中: “爱吃不吃。” 谁知她随手一夹的桂花糕被御厨做得香甜软糯、口感甚佳,甫一入嘴,傅裘就眼神微亮,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言行不一的时候,面对盛婳投来的促狭的目光,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从容淡定的文臣竟然红了脸。 “如何?爱卿可尝过这般甜滋滋的毒药?” 盛婳还记得自己这一句话问出口,那时候的傅裘就跟现在这副恨不得埋进地里的模样相差无几。 彼时她找回了往日里在谏臣面前灰头土脸的场子,往傅裘碗中夹了不少甜口的菜,一应被他照单全收。 甚至吃到了后面,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真的不要这个?”盛婳指着一碟白白胖胖的椰香糯米滋,笑眯眯地问他。 “……不要。” “很好吃的哦。” “……要最底下的那个。”指的是被包得最大的那个。 “……” 诸如此类。便是那时候,她不仅知晓了傅裘吃甜不吃辣的口味,还领略了这人嘴硬到能顶天的本事。 收回了漫游前世的思绪,眼前的少年渐渐与上辈子那个心口不一的文臣重合,盛婳心中感慨万千。 “殿下,我来晚了。” 落雪洋洋洒洒,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庭院外传来。 紧接着,坐在轮椅上白衣覆雪的青年被小徒弟推了进来。 见是外出义诊、忙到现在才回府的庄献容,盛婳来了精神,招呼道: “庄医官辛苦,快些坐下用餐吧。” 庄献容含笑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桌上的陌生少年: “这位是……?” “我的……师弟?” 想到傅裘如今在国子府里就读一事,盛婳突然发现她对傅裘有了一个全新的称呼,这让她感到颇为有趣,便笑眯眯地对着桌上埋头苦吃的傅裘道: “对吧?是师弟吧?” 傅裘被呛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你也是覃大人的弟子?” 盛婳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 “虽然不是,但我曾经也在国子府里就读过,所以我们算是同窗哦。” 对于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师姐、被盛婳在辈分上压了一头这件事,从傅裘一瞬间绿了的脸色来看,他肯定对此感到相当憋屈: “……既然不是同一个老师,那便不算。” “世俗常规,而你却这样说,我很伤心啊……难道多我一个这样的师姐让你很丢脸?” 盛婳瘪了一下嘴,故作委屈。 傅裘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纠结了,盯着盛婳受伤的神情,他烦躁道: “行了行了,你想叫就叫吧。” 盛婳一瞬间恢复了笑容:“好的师弟。” 听到这句称呼,傅裘的耳根又悄悄红了。 看着这样的场景,庄献容搭在轮椅上的手默默攥紧。 他原以为走了阿奚和宿四,除夕之夜能坐在公主左右,离她近一些,陪她一同守岁,于是提前结束了义诊,紧赶慢赶回来,她的身边却又多了一个人。 庄献容掩下眸中的黯淡。 “庄医官在想什么?怎么不过来吃饭?”盛婳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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