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婳她……她是生了急病走的。” 其实司浔茵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司无咎对此讳莫如深,只告诉她,盛婳是心甘情愿走的,没人害她,若有人问起,统一这样的口径即可。 崔树旌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这一说辞。 阿奚垂首,很显然没有信,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木匣,问道: “既然不让我知道,那我过去看她一眼总可以吧?” 崔树旌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朝他伸出了手。 阿奚自觉将东西交过去,崔树旌打开一看,通透莹绿的珠子下垫着珍稀的绸布,宝光熠熠,一眼便看出不是凡物。 崔树旌确认无误后,才把东西交还给了他: “去吧,东西放进去,不许动手动脚。” 阿奚面上不显,心间却闪过一丝嘲讽: 人都这样了,他还能对她做什么不成?倒是他崔树旌,明明娶了她却保护不好她,现在倒是端起了男主人的架势,真叫人作呕。 阿奚知道自己有些尖酸刻薄了,从得知盛婳要嫁给崔树旌开始,他对这个人的敌意便达到了极致,他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饶是如此,他还是掩住不虞的情绪,低声应道:“好。” 走上前,面对沉冷的棺木,阿奚脚步一顿,心头忽而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近乡情怯。 他害怕见到她无知无觉的模样。 崔树旌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令他如芒在背。阿奚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将只虚虚掩了一角、露出盛婳小半张脸的棺盖推得更开。 一位颜如舜华的女子正静静躺在里头。她双手交叠置于腹上,身旁堆放着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衣着端庄华贵,面容姣好安详,仿佛只是陷入沉睡一般。 阿奚贪婪地将她的眉眼、肌肤一寸寸巡视过去,像要把这个人彻底印进心里去,好在往后余生里反复回想缅怀。 他还想再多看两眼,烦人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把珠子放进去,别扰了她清静。” 阿奚忍耐地闭了闭眼睛,这才伸手,准备将已经凉透的尸身的下颌捏住,使她微微张开朱唇,方便他将手中的靡颜珠塞进去。 甫一入手,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分明不是皮肤的质感。 眼前这张脸,远看近看都毫无破绽。但如果上手一摸,便知道这样粗糙干涩、按下去甚至会有些不正常塌陷的皮肤,根本不是仅仅停尸了两天的身体该有的状态。 电光石火间,阿奚骤然想到了什么。 他一边将手上的靡颜珠换成一颗足以以假乱真的珠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尸体的脖颈处摸去。 果不其然,他发现在乌发的遮掩下,这具尸身的后脖颈有一块不规则的凸起,像是有人在这具尸体的本身面貌上贴了一块精细的人.皮。 想到祁歇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人面造假术,阿奚心中已有了猜想。 他快速将假珠子塞入尸体口中,随即毫不留恋地退了开。 崔树旌刚要上前去瞧一瞧他要搞什么名堂,就见阿奚转过身问: “可是将军为殿下沐尸?” 崔树旌顿了顿,似乎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不是我,怎么了?” 他做事向来大手大脚,唯恐搞砸了如此重要的精细活计,只能把事情交给春舟去办。 阿奚登时明悉真正的尸身被替换的节点,淡笑一声,非要在临走前再刺他一嘴: “不是你便好,殿下最爱干净,若是换了你来,怕是要让殿下在天之灵也觉着浑身不舒坦。” 崔树旌面上闪过一丝愠怒:“你!” “好了好了!”司浔茵无奈地夹在两人中间:“婳婳的棺木前,你们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崔树旌撇开了头,往门口的方向一指,声音冷硬道: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阿奚却露出一个神秘的轻笑,似是讥讽似是优越,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走就走,这地方没了她,我也不想多待。”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崔树旌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走近棺木,往里一看,里面的尸身还是完好如初,只是嘴里明显塞了什么东西,微微鼓起。 盛婳于那小奴隶有恩,料他也不敢做什么手脚。崔树旌冷哼一声,没有过多在意,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 “兄长,公主的尸身被替换了。” 阿奚出了府,便急急奔往不远处的客栈。见了宿四,他把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被遣送出府之前,盛婳其实早就为他们想好了退路。她认可阿奚的小聪明和蛇一样的狡猾,便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出去经商。 对于宿四,盛婳却给他指出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她希望他能不浪费自己的武功和隐匿的本事,去到皇宫里,给祁歇效力。如果宿四愿意,给她捎个信,她随时可以跟祁歇打声招呼。 宿四一直没有答应。这些日子以来他跟随弟弟在外打拼,走南闯北,却发现事实果然如她所料,他的一身轻功根本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阿奚的事业还在初期阶段,尚未做大做强,招不来多少眼红,即使遇到麻烦,一个能算账的管事也比他这个兄长更能派上用场。 当宿四回过头来,重新思考她这个建议的时候,盛婳仙逝的噩耗却将他们兄弟俩砸得晕头转向。 阿奚当即放下手头刚刚发展起来的生意,跟随兄长一同回京。 待阿奚说完,宿四适时为他递上了一杯茶,看着他手里的靡颜珠沉声道: “这颗珠子必须用到公主身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奚抿了一口热茶,将茶杯放下: “正好兄长要去那位身边当值。如此,就劳烦兄长进这趟宫,将这颗珠子送出去了。”
第89章 死遁进行时(五) 盛婳已经在这间密室里待了两天了。 祁歇把她的尸身从公主府里带出来时,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魂体离不开肉身三尺之内的范围,一旦超出这个距离就会被弹回来,这让她很是郁闷。 她还以为她能趁着这个机会像只出笼小鸟一样在天地间自由翱翔,想去哪就去哪, 可没想到还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头天晚上来到这间到处是冰的密室时, 盛婳内心是相当震惊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祁歇会把她带到这种地方。特别是看到密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砌得极为规整、平滑的冰棺时,盛婳几乎是一瞬间就明悉了祁歇的意图—— 他好像不准备把她的尸身下葬,而是要长长久久地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像收藏自己的宝贝一样, 只有他一人能够看见。 这已经不是能用疯狂两字能形容了。 他就不怕她的尸身这样日复一日地放下去,终有一天也还是会面目溃烂, 身体肿胀僵化, 浮现出大量可怖的尸斑吗? 盛婳仅仅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便感到一阵恶寒了。她无法理解祁歇对她的执着, 更何况这份执念已经渐渐趋于扭曲。 然而她发现, 这好像仅仅只是祁歇疯得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他这两天两夜,除了上早朝, 一回来便是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不是批阅奏折就是盯着她的尸身发呆,经常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哪怕他盯着的是她的肉身, 哪怕密室里的寒气根本无法侵袭作为魂体状态的盛婳分毫,她也还是会为他充斥着偏执情愫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仿佛从灵魂深处升起一阵诡异的颤栗感。 同时, 还夹杂着一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盛婳难以言明那种微妙的感觉。也是由此, 她发现,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祁歇的内心世界。 在还未暴露对她的心思之前,他看她的目光就像一捧消散在日光下的春雪, 带着隐晦的温软,她被五年来的姐弟生活蒙蔽了心神,从未注意过他克制的情态。 在她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他因着她的抗拒没有显露出多少情意,尤其是她待嫁的那几个月里,祁歇整个人像是性格大变一样,对她言听计从,循规蹈矩,看她的眼神里再也窥不见半分妄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心底里深藏许久的情念一朝开闸放洪,目光再也不加以掩饰。 他的眼神里分明透露出——如果不是为了让她这具没有魂灵皈依的肉身能陪他久一点,让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不被抹除,他真的做得出来噬人肉、饮人血这样变.态的事情来,好让她彻彻底底与他融为一体。 盛婳从他那白天黑夜不眠不休的视线里,感觉肉身接收到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传进了她的魂体,整个人都要被他盯得抑郁了。 她宁愿祁歇大哭大闹,失魂落魄,也好过这样麻木不仁的状态。 偶尔盯得累了,祁歇还喜欢躺进冰棺里,低声细语说起今日在朝堂上遇到的棘手难题。 好像面前不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而是一个会听他说话、只是无法开口的活人。 最令盛婳毛骨悚然的是,这天夜里,他断断续续说起了一些他和她之间的往事—— 不是这辈子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并且还知道她也记得。 “皇姐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被我关起来的时候,明明写信传给了落星阁阁主,我却没有被抓走吗?”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言语一派闲适: “因为当时的阁主是我,所以你不知道你写的信其实传到了我的手中。” 魂体没有知觉,盛婳却觉得他呼出的热气真实地喷洒在她的耳后,让她忍不住想发抖。 他究竟在她面前演了多久? 一股被人戏耍的恼怒涌上盛婳心头。 难怪,难怪她那时候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发出去的信笺石沉大海,换来的却是祁歇镇压她一切反抗的怒火。 难怪,难怪去年从那个村庄里出来的祁歇给她的感觉会那么不一样,或许就是那个契机叫他想起了一切。 眼下,他的状态分明撕去了所有伪装,还是上辈子那副偏执阴郁的模样,没有丝毫改进,反而还变本加厉! 一想到她这辈子为他倾注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努力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盛婳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身边的尸体没有回应,唯有睫毛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冰霜。祁歇却陷入了回忆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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