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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洗完澡，顺手把两人的衣服都洗了，他端着一个红色瓷盆，下楼到院子里晾衣服。 谷志海睡完午觉，正坐在院子的苹果树下抽烟。 “苗苗睡了？” “是的，爷爷。” “晾完衣服，陪爷爷坐会儿吧。”谷志海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会不会抽烟？” 林野接过烟叼在嘴里，双手护在两侧，身子前倾凑到点燃的火柴旁，深深吸了一口，过了三秒，烟圈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以前抽过，后来戒了。” 谷志海夹着烟，在喜鹊造型的绿釉陶瓷烟灰缸上，抖落烟灰。 “咱爷俩一样，我也戒了，前些年查出了心脏病，医生说想要多活几年，必须得戒烟限酒。孩子们都劝我，我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 “直到有一天，你奶奶抹着眼泪儿跟我说，‘年轻时候你在外面打仗，老不在家，现在终于回来我身边了，我还想多跟你过几年安稳日子呢。’” “我当时就想，这戒烟还能有打仗难？心一横，就再也没抽过。” “前天，你奶奶走了以后，我这个心里像是被剜掉了一块肉，不抽烟，它生疼生疼的，让人要背过气儿去。” “抽了烟，疼倒是止住了，可是被挖走的地方留下了个大洞，空落落的。” 林野的目光，落在烟蒂已经溢出来的烟灰缸上。 看来老爷子，这两天没少抽烟。 “爷爷……” 他想说点安慰的话，张开口却觉得，在痛苦面前，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 谷志海又续上一根烟。 “孩子，爷爷不需要你安慰，打仗这么多年，见过的死人不比活人少。就是觉得亏欠了你奶奶太多，本想着退休后好好弥补。” “没想到……” “她这么早就走了。” 谷志海扭过头，悄悄用手背抹了下眼泪。 “我这一辈子，上无愧于国家，下无愧于人民。扪心自问，此生没欠过什么人。” “没想到，却亏欠了自己的女人……” “这课苹果树，是苗苗出生那年，我们两个一起种下的。” 谷志海捻灭烟头，起身摘了一颗还没成熟的绿苹果，在衬衣上蹭了蹭，张嘴咬了一口，“听你奶奶说，她怀孕的时候，就喜欢吃这种青苹果。” “真酸啊。” “好了，不跟你唠叨了，去陪苗苗吧，答应爷爷好好待她，人生无常，永远不要做有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林野手中的烟，只抽了两口，此时已经燃尽。 他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垃圾车，用肥皂将手清洗干净，又反复漱了几次口，确认身上没有残留的烟味，才回到二楼的卧室。 谷苗已经醒了，半个身子伸进衣柜里，仔细地挑选着衣服。 这都是些什么衣服啊，这个年代也有死亡芭比粉？！ 一件件衣服，被她从衣柜里扔到床上。 林野跟在她屁股后面，又一件件地叠好，上衣裤子分成两摞，放在一起。 “老公，门后面挂钩上的袋子里有包袱，你帮我把这些衣服都装起来，拿到楼下去吧。” “都不要了吗？” “不好看，不想要了。” “瞎说，我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 “说的没错，不跟你似得，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最好看。”谷苗说着又将几件衣服，从柜子里扔了出来。 “走吧，下楼会会丁玉霞去。” 林野拎着两个大包袱，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客厅里，丁玉霞正拉着江碧云聊天，爸爸和哥哥们，在外面招呼丧礼上帮忙的人，还没有回来。 见谷苗从楼上下来，丁玉霞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尴尬地冲着她笑了笑。 “妈，跟我大姨儿说啥呢？” 谷苗坐到沙发中间，亲热地挽起两人的胳膊，就跟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你大姨家的闺女今年初中毕业，想托我在京市找个工作。” “这样啊，妹妹找工作可是大事儿，必须得好好合计合计，对了，大姨，妹妹初中毕业，也就十四岁吧？” 丁玉霞有些吃惊地看着谷苗。 这丫头难道一点也不记仇，忘了自己在火车上对她说的那些话了？ 不过转念一想，都是自家亲戚，自己又是她的长辈，别说那会儿不认识，就算认识了，自己说她两句，她也得听着。 “虚岁十六了。” “呦，正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谷苗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丁玉霞的手背一下，“妹妹是农业户口吧，大姨的心可真宽，那么放心让自己的女儿当盲流。” “苗苗，别瞎说。” 江碧云瞪了女儿一眼，抱歉的看着丁玉霞，“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我可没瞎说，没有京市户口的农村人，不是盲流是什么，我就纳闷了京市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都想往京市跑。” “你别看我爸妈他们面上客气，其实好些有用的话，都藏着掖着不跟你们说，大姨，今天我跟你交个实底儿吧。” 谷苗不顾妈妈翻出天际的白眼，凑到丁玉霞的耳边。 “根据最新的政策，以后农村人挣钱就跟捡一样简单。” “大姨，这下你该知道，我为啥嫁到农村去了吧！” “老公，车票给我。” 谷苗接过林野递过来的火车票，放在丁玉霞手中。 “明天我就回青县了，你家是胶南的吧，咱们一趟车，我直接帮大姨儿你，把火车票给买了。” “我一会还有个约会，你先跟我妈聊着，剩下的，明天咱们火车上再细聊。” 第217章 单刀赴会 丁玉霞看了眼手里的小长方形纸，果真是张火车票。 次日从京市发车，终点站为胶南。 车票仿佛烫手般，被她扔到了桌子上。 “苗苗，大姨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先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丁玉霞粗大的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摩挲，她为难地看向江碧云，“大嫂，你看……这孩子，把火车票都给我买好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啊！” 江碧云心里巴不得丁玉霞早点走，只不过碍于面子，言语间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客套。 “苗苗，你又瞎胡闹，一会赶紧去火车站，把车票给你大姨儿退了去。” “妈，要不说你这人傻实诚呢，您听不出我大姨是在跟您开玩笑吗？这个季节庄家地里的活多多啊，我大姨早就归心似箭了。” “你可别强人所难，非得留她。” 谷苗边说，边打开一个包袱。 “我这有两包衣服准备带回青县，基本上没有穿过，就跟新的一样，大姨，你挑两件明天带回去穿。” 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连衣裙，被塞进丁玉霞的手里。 “看看，这件裙子九成新，几乎没穿过，这条卡其布的裤子，一次都没穿，还有这件乔其纱半身裙，我噻，这件厉害了……” 谷苗从包袱里翻出一件藕荷色真丝衬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丁玉霞眼睛都看直了。 看看这件，又摸摸那件，哪件都爱不释手。 这个年代的农村，衣服上补丁摞补丁是常态，尿素袋子做的裤子都是抢手货，别说这些听都没听过名字的布料。 自己要是穿着这些衣服回村…… 那得多风光！ 她粗糙的手掌，抚摸过真丝衬衣，刺啦刺啦的，有着明显的刮手感。 女儿要是穿上它，什么样的对象找不着。 丁玉霞将衣服一件件理顺，全部放在自己的腿上。 “只能选两件？” 谷苗撇嘴，点点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接着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双排扣的蓝色毛呢大衣，披在身上，在电视前面转了个圈，竟比电视里的女明星还要耀眼。 “苗苗，让大姨试试。” “给，大姨要是喜欢，都试试也行。” 丁玉霞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谷苗要说，自己要是喜欢，都拿走也行。 她的身材远不如谷苗纤细，好在冬天的外衣，为了能在里面多套几件衣服，在选择尺码时都留有富余。 使劲儿吸上一口气，刚好能系上扣子。 “大姨，这件衣服你穿可比我穿好看多了，跟你这个发型特别搭。”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为了来京市，我专门去烫的这个头，为此还卖了家里的一只老母鸡呢。” 丁玉霞有些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说秃噜了嘴。 “怎办啊，苗苗，这些衣服大姨都想要。” “我答应了几个朋友，说是回去时，给她们捎衣服的。” 谷苗为难地看向妈妈。 江碧云领会到了女儿的意图，她回房间抱出一摞谷奶奶的衣服，“这些是你大姑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都拿着吧。” 丁玉霞大致拨拉着看了一下，这些衣服又新又干净，还有几件绿色的制服。 她拿起一件，用手简单量了量。 惊喜道，“这些都是改过的女士款呀！” 江碧云找来一个大编织袋子，将谷奶奶的衣服，全部叠好放了进去，“玉霞，这些衣服你要是不嫌弃……” 丁玉霞将编织袋拖到自己的脚边。 “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可是我的亲大姑，我怎么可能嫌弃呢，这些衣服穿在身上，正好可以时时的怀念她。” 别说死者是自己的亲大姑，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没人会拒绝。 今年正月初二，她回娘家的时候，顺便去串了几家亲戚。 有两户人家，男人出门了，女人全程带着孩子躺在被窝里跟自己说话，原因很简单，全家只有一条棉裤。 谁出门谁穿。 还有一家的孩子，直接窝在刚做完饭的大铁锅里取暖。 谷苗把自己的两包衣服，推到丁玉霞的脚边。 “都给家里的妹妹吧，十六岁的女孩子，打扮的好看点，以妹妹的长相，不愁找不着好婆家。” “何苦让她成为盲流呢！” 本来还在因为无法抉择，选哪两件衣服好的丁玉霞，一下子有了三包衣服，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这些衣服够自己全家女人，穿一辈子了。 谷苗把桌子上的火车票放在她手里，“明天咱们一起走，正好可以让林野帮你搬东西。” 丁玉霞：“……” 说不好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 谷苗躺在粉红色公主床上，看着原主卧室的装修，每一样东西都完美的避开了自己的审美点。 林野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没想到，你会这样放过丁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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