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幸不是常人,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为她留了软肋,一旦神女凭空消失,那本就颇有微词的大臣们会怎么看? 她抱他的时候,也是很无助的,他不该骂他。 在脑内思考了所有的理由,窦矜继续硬着头皮说了违心话,“你道是,那便是。” “你指的哪一个?”长幸眨着眼,“我可说了许多。” “都是。”语气很别扭。 长幸趁机上杆,“那,我的命是我的。” “是。” “而且你以后做错了就要道歉,对我和对其他人都一视同仁。” “嗯。”他口是心非。 长幸转念一想,微笑。 “窦咕咕生而独立,不必依附他人,他的命,也属于他自己。” “……”他顿了顿,哼笑,“当然。” 长幸的脸色彻底由雨转晴,觉得自己很好哄,她轻声感慨,“真羡慕你,碰上我这枚慧工巧匠,不求回报来为你出谋划策。” 窦矜的嘴角抽了一抽。 在他们说这话的功夫之前,宫外来了信。 孟常听完便面色一沉,一转身发现无处可寻窦矜,火光下倒有一个熟悉的浅绿身影在走动,认出那是陪着长幸的贴身宫女,便三两步上去拉住她。 辛资予他回话,殿下同女君子在一块。 他不得不上前去打扰,沉重跟窦矜报告,“殿下,文德台那边来了消息,陛下怕是.......陛下要立遗诏令,请殿下过去。” “要不要急召大臣?”孟常隐晦表达完,又继续问询。 “不必,你去牵我的马来。” 窦矜只擦干净了脸,未曾换下外衣便利落上了马。 站在一边的长幸急忙拉住穗丰的缰绳,“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 长幸还没有马一半高,仰着头重复道,“我要去,你带上我吧。”她一夜未睡,此时嗓音已经沙哑了。 一旁同在马上要出发的孟常一直察言观色,见窦矜俯瞰她,在马上的手迟迟没有扬绳。心下有了定论,预计去叫人备轿车将她拉上。 谁知下秒窦矜直接俯身将她一捞,连人带上了马。 “驾!” 一扬马绳,穗丰立刻奔驰而去。 孟常等人跟驰而去,一群人出了朱雀大门,那门在他们身后便很快地阖上了。 一路上叛军尸体零散扑在街道,繁华的四处尽毁,荒无人烟,队伍里的马儿踏在街道疾驰,此外便再无人声。 窦矜在后架绳,长幸额前的碎发被疾风刮得四散。 她面色发白,一直紧紧拽着穗丰的头上的鬃毛。 窦矜沉吟,“你给我放手。” “我不敢。”长幸同情程药。 窦矜低声斥责,“你将它抓痛了,没听它在叫吗?!放手——” 长幸一咬牙,放开了。 立即被颠的屁股悬空,她憋住惨叫,又被窦矜摁下去。 身后的人交给她一截马绳,“拉这个。” 总算到了文德殿,窦矜直接将已经散架的她抱下了马,守在门前焦急的大臣顾不得惊诧这幕,立刻将他迎了进去,无不是面色凝重。 到了汤池后的养龙居,一盏残灯,一个垂垂衰已的帝王。 叛变是国家大事,事发便再也瞒不住。征帝已得知了宫内发生的事,几位大臣也都有所知情。 征帝今日身体急剧恶化,少有神思清醒,醒来后,他踌躇片刻,听着几位老臣对宫中和江湖中的描述,寿命将近,蓦然让人拿来纸笔。 窦矜与他见面时,他正要以血写《自罪书》。 写自罪书的皇帝前朝有过一位,当时战争频起,政府召集地方有钱人捐款买兵马,却只有一人肯出钱帮助,帝深感罪孽,治理不力失去民心,绝食三日写出了自罪书,在各处张贴示众。 那是天子对百姓的道歉,对自身作为皇帝失职的忏悔。 此时的征帝如具空壳,已体面干瘦,不顾旁人劝阻提刀就要割肉放血。 窦矜在他身旁一直未说话,见他手颤,直接拿过刀转而在自己的手掌心一割,手破了血流出来,面无改色为他滴在了砚台上。 征帝用昏黄的目光觑着他,点点头。 沾着那热血,用笔在黄绢上缓缓道出。 长幸在门边上,情绪万般复杂。 她方才与这里的御医商讨,怕是窦矜苛刻了,但不然,窦矜每日都有给他服用她制的药。 想起那日要杀窦矜时,皇帝生了一次病,定是王索又给喂了成黄丸,他才忽然又病倒的,毒药太多,达到一定剂量饶是再怎么挽救,也已经晚了一步。 她心中被堵得密不透风。 写完自罪书交给一旁已经忍不住涕泪的大臣保管,征帝又蘸取墨水,这次ᴊsɢ要写的,可就是传位诏书了。烛光半灭,天气昏暗,窦矜对她言,“女君子过来掌灯。” 下人点了新烛交给她,长幸拿上前去,不止她,场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位子,是要传给窦矜了。 征帝下笔前,再次望了望身旁。 少年负手凛立一旁,不管手流着血,面色平静,身姿正道,是帝国未来的君主。 征帝深深叹出一口浊气,将一生归结于此处,落下了笔,期间因手无法避免抖动,那笔也颤动不止,是窦矜上来握住,带着那只手一笔,一笔,将传位的诏书写完。 身临其境,此前一直憋着的情绪,在窦矜牵起皇帝的手时再也无法控制。 长幸的眼泪夺眶而出,很快滑到了脸上。 窦矜承认征帝是他的父,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无论从前这对父子是多种仇、多种怨,互相猜忌,屡屡致对方于死地,在父将江山交给子之时,子沉默不语接了这任务。 写得每一笔,都将老皇帝肩膀上的担子转移到他身上。 诏书写完,征帝提起最后一口气躺倒在塌,而后自行闭起眼。 这场不算善始的父子,就当到这里为止了。 以后的路,就留给他来走。 征帝在窦矜的眼皮下死去。 享年五十二岁。 御医前去龙体诊脉,而后磕头大哭,“陛下升天了!” 他转过身来,“我父已去。” 养龙居内侍哀声一片,那道士在旁念词,消息传给孟常,孟常已经有所预料,放兵飞驰去宫中报丧,派发龙棺来接先帝的龙体。 长幸泪眼模糊,往窦矜的脸上看去,他的面容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伤心的情绪,但一个人真正痛苦时,往往是没有眼泪的。 窦矜闭了闭眼,呼出一口胸中的长气。 睁开眼,便看见长幸的眼泪。 她正在哭。 为历史里的晦涩回音而哭,为眼前这个人即将成为极致孤独的帝王而哭。 她来自未来,远远知道,帝王的寂寥,注定比蓬勃的眼泪,更深刻。 *** 城内吹起一阵绵长幽远的号角,宫内升起白旗,宣告天下,皇帝驾崩,举全国发丧。 她再找到他时,窦矜待护送棺椁回宫,他的衣服还是未换,全国发丧惊动江湖四野,而新王躲到马厩,在给马儿喂苹果。 也许只有一只动物,在这时能被允许靠近他的内心。 他摸了摸穗丰的脑袋和鬃毛。 那时他的身后太阳升起,一片金黄火红的朝霞染遍大地,他浑身是血,手上还有伤,只把眼睛闭起沉默不语地靠在穗丰之上。 周身的破碎感让她久久失语。 一时心中大恸,过去侧握住了他的那半只手,“包扎一下吧。” 窦矜未曾挣扎,长幸随身携带着金枪药和救心丸,她将自己袖中的手绢拿出撒了些粉末,小心将他伤口裹好。 他看了看绑起来的蝴蝶结,缓缓握成了拳头,将那个蝴蝶结包在手中。 抬眼问她,“你怕过我吗?” 第一次见面,他就问过这个问题。 长幸果断摇摇头,“没有。” 窦矜哼哼,扶住马儿拉回去吃草。 “你就没怕过。” 一样的问题,只是这次她说了真话。 长幸扯扯嘴角,她眯眼看了看朝阳。以手挡眼,在他背后出声:“窦矜,以后,你就是少年天子。” 窦矜回首,站在阳下。 长幸充满希望地对他说,“以后是属于你的崭新世代。你可要建立一个生生不息的盛世;长大了,及冠后,更要做一番不羞于前人高祖的伟业。” 从此。 少年天子启, 你我共登台。
第1章 少年天子启 征元十七年春末,征帝不治,猝然崩逝,谨葬于皇陵,奉于汉太庙,庙号太祖元武皇帝。 一时天下抚击失神,明黎庶殒涕,四海皆悲、蒙遗王诏,令年十七岁太子窦矜继位,其母姜皇后封国舜太皇太后,续于昆仑山道家修身,道号无追法师。 新帝字自述,谥为“宏”,年号改征元为宏元。 启宏元元年,史称汉宏帝。 人性是复杂的,征帝之恶已经蓄积多年,唯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征帝的自罪书涕血而不绝,洋洋洒洒三百余字,按其意愿张贴于朱雀门前的皇城,随抄录有几十份,派送各诸侯之下的驿站,示与众人。 他自忏其生前颁布法令失去公允,铺张淫秽,剥离民心,导致人民揭竿而起,末了,希望百姓能给除掉奸吏的新王一个机会,给汉朝一次机会,给他的儿子一次机会,代替他为人民造福。 长幸问过窦矜对自罪书的感受,他只说了一句。 “他唯独爱这姓窦的江山,不想亡国被迫交给了我。” *** 继位大典那日天郎气清,艳阳高照。 冕服拖尾一丈,用布千尺寸,须得玄色上装朱色下装,上下都绘制翻腾金黄的夔龙,腰上佩有组玉佩,为了帮窦矜穿戴,一帮奴婢忙碌的围绕着他。 全则飞黄腾达当了秉笔,待到要帮他戴上那玉制十二排的流苏冠冕,窦矜抬手拦住了。 他自己将冠冕自托盘拿起,双手拖稳对镜自戴,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位自己戴冠的皇帝。 大号吹鸣,巨鼓打响。 崇德殿前,百八十公卿持冕板朝拜,窦矜祭过天地,踏着地毯,步步向前走到了那个位子。 转身,他一拂大袖,缓缓坐了下去。 “吾皇荣登大宝——” “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窦矜藏于冠冕珠帘的眼睛灼热,刺向太阳。 *** 观过礼,长幸承窦玥的请去了未央宫拜见她。窦玥已经是大长公主,封号宏文大长公主,刘昭仪也算熬出头了,专心退休享福。 窦玥当长公主时一直居住在种满桂花的桂风殿,因为辈分升高,改住到了皇帝钦赐的长林殿,依山傍水,更加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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