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矜来的时候是下午。 她跪坐在亭边看牛毛的斜雨,耳边垂下的两缕过肩的漆黑发丝也被风吹斜了,如柳叶在风中飘动,余一个峦折的优美侧脸,与远处的秋绒山川融在一起。 千山万水逢灯停,他就要有他的归属了。 雨打瓦片,自湿潮潮的瓦面流出一条晶莹的水珠滴答落下,合成水帘形成一方天然的帷幕。 天色微蓝,干燥微冷的亭内帘子慢动细摇,一男一女就这样对坐。 窦矜一手放膝,腰间一个手工的浅蓝香袋,一旁的铁扣中还挂着一把匕首。 一手执笔,抬眼观她的下颌和脖子,有模有样地低头描绘。 “窦咕咕,你真能行么?” 长幸有些不相信他的水平,觉得他就是功底不够才拿纸的,为了不渗墨。 他发现她面露嫌弃,嗤笑一声,“坐好。” 她故意塌下腰。 窦矜眼尾一翘,带着坏,”不巧我正描到腰,你这一塌,粗如木了。“ 长幸连忙又身如尺直,挺胸坐好。 平时夜间两人变着花样来折腾,像蜜里调了油黏糊糊的,亲亲搂搂还要交合,但白日这个时候他们多半在听举台,公私分明。 今日一改往日习惯要来洛女阁厮磨,恐怕不是事情忙完了闲着这么简单。 想到什么,她福至心灵。 “上午你还找了雀台的司空问话,是秋围的刺客有进展了么?” 他手未顿,嗯了一声。 雀台的十八酷刑每一道,都非一般人可承受,再大的秘密也要丢漏一二。 “终于,那问出了什么?” “程药确为前朝人,是秦国的公子。” “公子?”公子的称法,在秦皇室子弟才有,长幸意识过来,眉头微蹙,“那该是秦二世的至亲了。” “他是秦二的鼠尾,秦灭前一直效劳秦二。” “可秦二已经死了,秦也覆灭多年。他是为向汉朝报仇雪恨?” 窦矜良久落完最后一个笔画,抬眼同她对比了对比,还是真人更生动美妙,只是愁眉不展多了一丝忧郁气息。 “不单单是报仇雪恨,”窦矜丢下笔在水洗中,眉间染上肃杀的郁色。 “他还想复辟。” 取而代之,然后复辟。
第1章 婚前逛西市 复辟,好大的野心。 要和所有历史作斗争,好滔天的勇气。 若政权颠覆,轻,社会动荡,重,百姓再回水深火热,更别提是秦二的那种短命王权。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秦二的灭亡有它灭亡的原因,二十年前没有征帝,也会有别的领头人物在洪流中顺势而出,将它灭尽。 小隐患不除便会渐渐成为大患,且这帮人次次直取王命,在宫内渗透得非一般严重,也难保如今宫内还有余孽。 为除去朝政隐患,窦矜大肆清内,也将封锁的曹阳以内翻了个底朝天,派出了一队如影无综的死士来追杀程药一党,就差掘地三尺,料他们难以逃出生天。 “为什么会这样.....收绿死的时候,我说要将那人找出来碎尸万段,却不曾想过那个人会是他,他当时还安慰我,会替我留心。” 长幸眼中空茫,但必须接受如今的现实。 并肩多年的人站在了对立的阵营,她和程药为各自所维护的利益斗的头破血流,势必都要取掉对方的性命。 “亡命之徒不必谈感情。” 画既成,长幸管他要,还没看几眼就被他给收到了竹筒里。 “画的是我,我看几眼都不行?”说着挪过来伸手抢夺,窦矜抬起手阻止她的抓挠,单手搂住她的腰但不肯给她,“我拿去是有用的,采纳议亲须得新妇闺像。” 她哦了一声,退回去,无聊地玩弄手中入画的玉佩。 窦矜不想她失落,遂重新开口,“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尽管道来,我都给你。” 边说边摘下腰间的匕首,放到案上,“刀鞘太重,我让人打了银的方便你携身。“ 长幸上手那银灿灿的东西,呼啦拔出来一半,换了新外壳,它顺畅了许多,锋边闪着伶俐的冷光。 ”你上次下手还是不够狠,没把秦燕一只胳膊直接砍下来。”他轻笑,“不过这把刀还未喂过血,在你手上算是开了光。” 说完,收起点笑容,“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她颔颔首,呼啦一声又合上刀。 “不要轻易相信宫内的任何人。”他又嘱咐。 长幸愣了愣,依旧点点头。 随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有——” 窦矜,“什么?” “长信宫灯,你把长信宫灯给我。” 他没料到是这个东西,“你要它作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给还是不给。” 见他迟疑,歪起头,“你原本放在东宫书房的,如今我再没见到了,给偷摸藏起来了是不是,怕我跑回去啊?“袖手作奇怪状,”嗳,方才是谁说要什么都给我?不是你么?” 他哼两声,带着竹筒去找来宫内的张平了,走前说,“我让全庞给你送过来。” 除了灯,连带送来的还有一大箱新进贡的稀奇玩意儿。 *** 七八日的一个大雨天,外面搜寻的曹阳官兵来说,程药死了。 送进宫来的时候,尸体血肉模糊浑身都是剑伤,头盖骨都敲碎了,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如何确定是他。” 窦矜看着尸体,沉吟。 “陛下,确是他,活时被我等追杀,一路反抗才落得这样,周围人都可作证。” 窦矜未再质疑,心下清楚那官兵与仵作实则撒了谎。 程药并非被他们所杀,而是不愿被活捉,受窦矜的暗令被他放出的那些死士所毙命。 这些无名都如来去无踪的影子,干的事刀剑舔血的活儿,见不得光,官兵们不知他们神秘来历又想揽功,未免要撒谎。 反正人也死了,开不了口。 窦矜比这些人更早得到消息,他面无表情,“抬出去,碎尸万段了扔乱葬岗。” 那仵作和官兵腿一软,全则一脸淡定地吩咐御前侍卫,“抬出去抬出去。” 抬出去之后,窦矜挥手让全则过来,全则巴巴地去了,“陛下?” “御尚问起来,你这张嘴——” “奴知道,奴啊定吩咐下去,只说逆贼死了,埋了。其余的滴水不漏,一个字也不会让御尚知晓。” 本性难移,本色难改。 长幸在教养他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疏漏,窦矜会更演戏了,更会伪装,但,他不善良,也不会善良,骨子里还是个比较残酷的人。 这点残酷如今成政治上的铁血手腕,以及对敌人的无情无义。 这一点长幸也意识到了,窦矜没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她会觉得沮丧。 随即又开导自己,世上无人能十全十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 为避免她应激,窦矜做腌臜事的时候,该避就避。 程药碎尸万段成了渣滓,处置完打包扔到了乱葬岗,宫内也清理掉了一批人。 未婚夫妇两个在宫内和和美美地渡过了一段日子,转眼到了下元水节。过了下元,预示着二人的婚期也临近了。 下元水节是与上元节,中元节并列的三节之一。 道教里讲求三官,便是这三节的来头,一天官赐福,二地官涉罪,三水官解厄,这是冬至前的最后一个隆重节日。 今天民间要祭祀亡灵,工匠祭祀太上老君,水官呢,则录奏天廷来为君解厄,又逢月圆,还下了雨,不能再吉祥了,是个大吉的日子。 长幸好久没能出宫,如今事情一平又ᴊsɢ恰逢这样的佳节,自然想着出去走走。 她起了床便收拾好,逢上他下朝便跟着一路去了书房,待留下的几个朝臣同窦矜议完事后,邀请窦矜今日一同出宫。 “今日月圆,等宫内的祭祀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带些人马溜出宫去罢?我想去西市,上一次去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都快忘了那里的热闹了。” 长幸两手圈住自后抱住他的肩,姿态亲昵。 “可以。” 没有外人在,他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坐着。 看她侧脸的腮微微红,像是被风吹得,俯身亲了一口,继续写字,“你穿的太少了。” “哎,我今日又起晚了,辛姿和其他婢子轮流叫我,可大声了。我不听劝,还是赖了两回。最后只能急急忙忙的出了门,觉得冷,但想想待会儿得去换祭祀的衣服了,遂懒得再返回去弄东弄西的。” 女儿家的嗓音,零零碎碎地响在他耳边,很悦耳。 作为御尚,之前长幸尚且跟得上他的步伐,他起她也起,甘泉殿全则一打水,洛女阁也会燃起灯火。 两人未成婚前并不宿在一处,可自打破了禁忌,晚上又都喜欢在洛女阁的床上玩些不为人知的花样。 古代没有温室效应,入冬早气温低,十月中天气越来越冷了,体力较弱的长幸难免起得迟一些。 而他晚上跟她闹完后,会自己起身从洛女阁回到甘泉殿,一大清早雷打不动地到甘泉殿旁边的书房等着上朝。 “武夫体力真好。”长幸感慨,摆摆首,“动的是你,累的是我,这桩买卖好不划算,看来是我吃亏了。” 窦矜写了几个字,还是写不下去,他喉咙里一痒,对着她耳朵憋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被人嘲笑的长幸将他搡开,“你还有脸笑?” 连屋外的人都听到了。 正寻陛下的心思,窦矜已经站在门边上。 全则当即迎过来。 “你派人去洛女阁,将御尚祭祀上要用的衣装首饰带过来,让她梳妆的婢子也过来,告诉辛姿,要准备厚的中衣,能保暖的。” 窦矜虽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眼底生风,化了郁色,和朝上的雷厉风行大有不同。 长幸是个能讨窦矜快活的宝贝主儿,伺候主公性子好了,他们这些下人的待遇也就好了。 有征帝教训在前,窦矜为防外宦干政,另找了些宦官,全则与那大宦官不合,也就相互制衡了。 他比从前更小心谨慎,更有野心,为了谋求后路,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毕恭毕敬地应了这番嘱咐,让义子全庞快去办,就连那辛姿也得了去了洛女阁的全庞一番不漏痕迹的问候。 *** 一行人下了马车,到西市里步行,即便雨天也还是那般热闹,摊贩甚多处处都是人间烟火,这是他们努力下的曹阳,努力之后的太平世,仙人庙。 如今她已经会算钱了,不许别人插手,自己买了许多东西。在热闹的人流里窜来窜去的,自宫中出来必要在下匙前回宫,留得的时辰不过三时两刻。 他特意瞄了她出门前的装束一眼,也找了相近的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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