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玉也不清楚——他是天子孤臣,最忌讳和手握重权的人来往,为了避嫌,根本没有关注过江南那边的事,只有每月江南那边的正常流程汇报而来的时候,他才会带着这些消息去面圣。 从顺德一年到顺德十八年,从二十六岁到现在,沈蕴玉与顺德帝结下了深厚的君臣情谊,沈蕴玉俨然已经成了顺德帝最依仗的人,他每每入宫都不需要提前告知,直接来面圣就是。 一个月里,他要见圣上十几次。 此次去宫中述职时,沈蕴玉便瞧见了顺德帝的那位太子。 太子时年不过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骑在一个太监的脑袋上,挥舞着鞭子,叫太监跑得快些,若是跑慢了,便要挨上一鞭子。 太监只得匆匆跑来跑去,太子在他脖子上哈哈笑。 沈蕴玉远远瞧见太子时,便对太子躬身行礼,太子眼尾扫了他一眼,便勒着太监的官帽让太监停下,自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便是沈蕴玉?” 顺德帝的左右手,纵是太子,也有耳闻。 “回太子的话,臣,沈蕴玉,见过殿下。”沈蕴玉躬身道。 “孤听闻,北典府司的诏狱里有很多刑罚。”太子道:“明日,孤要去你那里瞧一瞧。” 沈蕴玉只躬身,道:“北典府司乃重地,须有圣上指令,臣才能为殿下放行。”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只“哼”了一声,转身便拧着太监耳朵,让太监驼着他走了。 沈蕴玉待到太子离去时,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没看太子的背影,而是转而一步步走向皇宫中,但即使他没看,他也知道,太子一直在注意他。 太子性格暴戾,年岁虽小,却自有一番城府,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所以,太子也理所应当的看不起所有人,认为所有人都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储君凶残,日后那群文官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沈蕴玉脑子里掠过了这个念头,但转瞬间又抛到脑后去了。 与他无关,现在顺德帝身子还康健着呢,起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 他一个酷吏,管不到太子的头上,还是眼下关于南康王的事情比较重要。 时年,顺德十八年的风缓缓吹着,吹向四面八方,吹过每个人的衣角。 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结局。!
第125章 沈提灯 沈提灯做刑审小旗的时候,曾与当朝太子做过一段时间“庖人搭子”。 太子那年不过十岁,不知为何,向圣上求了一道旨意,亲自来诏狱学如何刑审,太子来了,自得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招待,所以沈蕴玉亲自来教太子庖人。 庖人的时候,需要有人来递工具,所以沈提灯就做了那个递工具的。 北典府司的诏狱是在地底下的,常年无光,所以牢房与甬道间都以火把照明,一片明明暗暗的光芒中,沈蕴玉随意挑了个犯人,挨个儿介绍刑具后,教太子庖人。 沈蕴玉的刑罚是北典府司内都出了名的,细致到能分辨每一条肉丝。 太子对此分外感兴趣。 他似乎天生不知道什么叫“人命”,这人如猪狗,在他手下痛叫时,只让太子觉得有趣,一双酷似陈皇后的眼眸里满是寻到了玩具的欢愉。 沈蕴玉像是没看到,只依次教着太子,该怎样刑审。 十岁的太子便握上了刑具。 沈蕴玉教过他如何庖人之后,便又教太子如何审讯,依旧是沈提灯在一旁伺候——这便是沈蕴玉的私心了,让沈提灯与太子早些有一点交际,不需要让太子对沈提灯有什么好感,只要让太子知道这个人、见过这个人就行。 不管怎么说,太子是太子,不管他是个暴戾的太子,还是个懦弱的太子,只要是太子,就得小心对待。 如若没有意外,沈提灯也会走上锦衣卫指挥使这条路,沈提灯比太子年长六岁,如果没意外的话,在太子登基的时候,沈蕴玉已经将南典府司交给沈提灯了。 这是沈蕴玉为沈提灯选的路——他现在一人手抓北典府司和南典府司两个司,从未放权,待到沈提灯长大了,他可以放个南典府司指挥使给沈提灯。 北典府司和南典府司这两个司,一旦接手,就是不死不退,退了就死,所以除非接手的是他亲儿子,否则他不会让权。 故而,让沈提灯与太子早些见面,也是好的。 不过太子对沈提灯显然没什么兴趣,他最喜欢刑审人,第二喜欢审讯人,压根没把沈提灯放在眼里。 一个锦衣小旗而已,给太子殿下提鞋都差点辈分,不过若是加上 “沈蕴玉儿子”这一条筹码,那就值得太子殿下给一个笑脸了。 别看太子殿下时年只有十岁,但是在皇宫里长大,耳濡目染,知道这锦衣卫的厉害。 到了日后,沈蕴玉若是有案子要查,便是沈提灯来带着太子下诏狱。 太子对刑上女子没什么兴趣,大概是因为不能真的见血,所以太子觉得这不算刑罚,隔靴搔痒,没什么好玩儿的,所以还是去找男子做刑审。 沈提灯充分见识到了这位大奉太子的凶恶。 虽然他们都是在做刑审,但目的是不一样的,沈提灯亲手将这里的人抓进来,也亲自看过他们的罪行,他知道,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就连这里的女子,也多是他国细作,亦或者是女刺客之类的身份,他也知道,他的刑审是出于公正的刑罚,他以大奉法律为界,从未迈出过一步。 所以他哪怕满手血腥,也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人。 但太子不是。 太子纯是觉得刑审有意思,他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罪过,他只想玩得高兴。 沈提灯察觉到他的兴致盎然,因此而觉得不好。 这就是未来的皇帝吗? 看起来就有一种大奉要亡的样子。 沈提灯心下这般想,面上倒是掩盖的很好,也不言语,只是太子走后,被指挥使给唤过去了一次。 他现在也是小旗了,到了小旗这个位置,便能来见指挥使了。 沈提灯从门外进来时,便瞧见他爹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副卷宗在看,卷宗上写满了人名。 沈蕴玉早已年过不惑,岁月在他的面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角堆积起了细纹,虽然依旧白净,但却有了中年美男子的儒雅模样,兴许是年岁上来了,所以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锋芒毕露,而如山脊般沉稳,如林木般温润,纵然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飞鱼服,也没有那种刺鼻的血腥气。 当然,没有人会怀疑他的锋锐,也没有人想见识道他的手段。 在北典府司时,沈提灯见了沈蕴玉,就像是普通的上下级一样抱拳行礼。 沈蕴玉坐在案后,瞧了他一眼,问道:“太子走了?” 沈提灯点头,道:“回指挥使的话,太子才走,属下亲自 送走的。” 沈蕴玉“嗯”了一声,道:“你观太子如何?” 此言是要命的话,东宫储君如何,岂是他们可以议论的话?但沈蕴玉既然敢问,便确定周遭不会有人听。 这儿便不是北典府司了,是他们父子讲真话的地方。 沈提灯垂着眼眸,道:“儿子...有些不喜他。” “嗯。”沈蕴玉垂眸,道:“他年纪尚幼,却嗜杀成性,若是为人蠢笨便罢了,但是为父瞧着,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不怕蠢货手持利刃,就怕聪明人高坐明堂。 若被太子记恨上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提灯便道:“父亲,儿子,又该如何做呢?” 沈蕴玉低笑了一声,瑞凤眼中带着几丝宽容与温润的慈祥,他道:“我儿,不必想这些,你只管做一个锦衣卫该做的事便够了。” “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并非是当今圣上的,也并非是东宫太子的,他们胡作非为,自会食其恶果。” 沈蕴玉道:“提灯,天下大势,轮不到你我来定,乾坤难测,只管做好自己。” 沈提灯恍惚间明白他父为何叫他来这么一趟了,大概是怕他被此事困扰,特来开解他。 沈提灯心下松快了些,左右太子如何,也不是他一个小旗能置喙的,他便躬身道:“儿子知道了。” “下去吧。”沈蕴玉道。 沈提灯转而从大殿内出去,走回到诏狱里。 他还要当半年的刑审小旗,这半年里,他都得在诏狱里待着。 浩荡官途,每一步,都是白骨。 晚间,沈蕴玉自北典府司离开了。 他自从成家之后,准时准点交班,下面去查案的活儿多也交给了几个千户——那几个千户一时间感激涕零。 沈大人终于肯放权了,毕竟天天抓人,都没空回去陪小娇娇了。 时年,小娇娇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娇弱纤细的姑娘了,岁月为她镀了一层柔光,她比以前丰盈了许多,也圆润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石清莲总是提着一盏灯等在府门口。 不管是夏日还是冬日,到了沈蕴玉该归家的时候,她便在门口等着。 沈蕴玉远远自白虎街巷外提马而来时,便瞧见星空之下,宅门之前,漂亮的美妇人手里提着一盏灯,远远地望着他瞧。 灯火温暖,泛着浅色的柔软的光,蒙蒙亮的照着四周,美妇人远远瞧见他,便抿唇一笑。 天光似是都亮了几分。 沈蕴玉纵马前去,到了府门前便下来,握着石清莲的手往府里走,周遭的小厮丫鬟便赶忙收马——他们都习惯了,夫人与大人成婚十几年,日日都是如此,如胶似漆。 情.爱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只要瞧见了夫人与大人,便让人觉得心头安稳,这世上,总有两不背弃的人。 因着夫妻和睦,家宅安稳,沈府这些年都显得格外温良,毫无锋芒似的,整个府上下都洋溢着岁月静好之意。 沈蕴玉回了府内后,便拉着石清莲回了厢房,他们俩已相伴数十年,还是不爱分开,只要有时间,便爱凑到一起来。 多数时候都是沈蕴玉办公,她在一旁瞧话本——沈蕴玉本是在隔壁有书房的,但奈何书房离卧房远些,隔着一栋墙,他瞧不见石清莲,便干脆把东西都搬到了卧房来,在卧房一侧摆上文案,抬眸便能瞧见石清莲。 一方矮榻上,石清莲卷着金枝软枕躺着看话本,沈蕴玉在一旁看公文,瞧一会儿公文,沈蕴玉一抬眸,就能瞧见石清莲。 石清莲在厢房中的时候从不穿的太紧绷,她蹬掉鞋袜,只着了一件宽松的月牙蓝水裙,上无花纹装饰,她如云般的墨发披散着,翘着小腿看手里的话本。 她生性懒散,爱舞文弄墨,偶尔画一些画,多数时候都爱享乐,出去吃点好吃的,买点喜爱的东西,回家便看话本,有闲工夫了,便拉上三五好友出去踏青,若是外面阴雨连天,便在府中煮一杯茶,等沈蕴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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