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嬷嬷一怔,“姑娘啊,虽说修少爷没死……” “不,我不是为了他。”阮柔异常坚定打断她,“之砚日后要娶裴四姑娘,难道你要我留在这府里,跟阿娘一样,降妻为妾?” 她惨笑摇头,不可能的。 吕嬷嬷眼神呆滞,半晌才道:“眼下看着意思,裴相真的会跟老爷重提联姻吗?” 阮柔一愣,“这……我倒没想过。” 今日街上一幕,令她迫不及待想离沈之砚远点,对他的表里不一深以为忌,先前在马车时升起的念头,此刻难以抑制地在心间起浮。 若这一次,她能赶在翟天修回京之前提出和离,沈之砚还不知他活着,便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因旧情难舍才要走的。 那么,兴许会放过她。 这时云珠推门进来,“大夫人过来了,人就在前院。” 阮柔还没回过神,抬头怔怔看她,“老爷呢?” “老爷出门了。” 阮柔出到外面,乌云压得更低几分,倒是起了点风,吹散些许闷热。 姚氏等在廊下,穿堂风也吹不去她心头的郁闷,手里不停摇动帕子,一见阮柔过来,柳眉倒竖,扬声质问。 “弟妹,今儿这事,你到底存得什么心?” 今日沈幼舒挑了两套衣裳,质地款式皆比先前那两件强不止一星半点,见她喜欢,阮柔便又让掌柜订下四套夏衫给她,声明不动公帐,算堂嫂送的。 姚氏持家抠门,关键也是家底并不宽裕,沈幼舒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月例只得五两,每回给小姑置办行头都要精打细算。 沈家门风清贵,崇尚节俭,阮柔平日吃用低调,逢年过节送各房的东西,也尽量不挑贵重的。 这是给沈幼舒送衣裳,送出麻烦来了,阮柔不愿与姚氏争风,低敛眉眼,“是我思量不周……” 话没说完,姚氏紧着又道:“今日那人可是曲国公府的世子爷啊,人家对咱们舒姐儿有意,你倒上赶着拦,是个什么意思?” 阮柔这下彻底呆滞,愣怔看着姚氏,这是嫌她……挡了沈幼舒的大好姻缘? “堂嫂这叫什么话。”阮柔真不想费口舌跟她解释,游鸿乐那种人,见着头母猪都恨不得抱回家,“当街骚扰女眷,若是寻常人,按律能叫官差将他锁拿了去。” 她不想明说沈幼舒差点被人当众轻薄,谁知姚氏帕子一挥,“你也知他不是寻常人,那可是圣上的亲外甥。” 姚氏一手插腰,另一只手快指到阮柔的鼻子上,“你听听你说的是些什么,歪曲事实,年轻人性子活泛些,开个玩笑而已,你倒好,横插一杠子进去搅合,生怕我们舒姐儿嫁进国公府是不是?” 阮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本就一大堆烦心事理不出个头绪,不愿与她挟缠,说话间,没了平日的好性儿。 “堂嫂既这样说,总归后日就是赏花宴,他们两个真要是姻缘天定,自还不晚。” 她转身往正屋去,“堂嫂到时看便是了。” 阮氏这般硬气,姚氏倒是一惊,竟听出点威胁的意味来,在后追着问:“你想怎么样?别是不去丰淖园了吧?” “去啊,为何不去。”阮柔回头淡淡瞥她一眼,“今日这事,还是算我思虑不周,就不该带舒姐儿上街,堂嫂,你可满意了?” 姚氏脸色难堪至极,想要甩手走人,却又不甘心,僵在原地。 这时,一个婆子来请阮柔:“老夫人叫您现在过去一趟。” 阮柔望一眼天,“快下雨了,老夫人要是不急的话,不如……” 婆子冷冰冰回话,“老夫人说,现在。” 姚氏在旁环抱双臂,笑容得意极了。 阮柔无法,叫云珠拿了把伞,匆匆去了寿安堂。 一进门,上头厉声喝道:“跪下。” 阮柔愣在原地,三年来,婆母虽不待见她,却也从无这般疾言厉色,她轻蹙眉梢,一言不发跪下去。 “你问问她,之砚今日在街上,怎地就得罪了裴相爷。” 沈老夫人一眼都不看地上的儿媳,只冲陶嬷嬷说话。 陶嬷嬷重复一遍。 阮柔摇头,“媳妇不知。” “你不知?你是怎么做□□室的?你夫君在外遇到难处,你只充耳不闻,我问你,他现在人在何处?” “媳妇不知。” “进门三载,家中大小事务你可有管过?沈家靠你传宗接代,你可做到了?” “……” “你夫君在外忙公务,你不闻不问便罢,隔三岔五还要给他添乱。前次进香遇匪,害他身受重伤,今日出门,又惹外男觊觎,要他当街为你出头。” “你若是娴静些,就不会给他惹那么些乱子。” 声声质问与斥责,出自老夫人之口,再由陶嬷嬷转述一遍,劈头盖脸砸在阮柔身上,砸得她哑口无言。 听着东拉西扯,阮柔却知道,老夫人兜着圈子,还是在打探沈之砚开罪裴相的事。 毕竟太难说出口,替老师、甚至有可能是未来老丈人物色美人,做下这种事,沈家百年清誉扫地,不做,沈之砚仕途难保。 阮柔明白老夫人生气,也并不介意她拿自己泄愤,但这件事里,她又做错什么? 是你儿子亲手毁了一个女子的容貌。 “母亲所说,都是媳妇的错。”阮柔平静注视沈老夫人,“我愧对沈家,不配做沈家的媳妇,今日便自请下堂,请母亲允准。” 阮柔知道老夫人多嫌她碍事,拔了她这眼中钉,让位裴家四姑娘,便可事机转圜。 然而这样的话由她自己说来,却更是激怒了老夫人,这下不要人做传声筒,直直指着下面。 “你少在这儿装腔作势,说得我沈家多苛待你,让你受尽委屈,还要自请下堂……” 沈老夫人要的是休弃,而不是她自个儿提出来要走,刻薄的唇紧抿一线,眯眼盯着地上貌似柔顺的儿媳。 “不然,按你娘家的法子来也可——降妻为妾。” 那四个字带着说不尽的轻蔑。 沈老夫人这是激将,一面知道沈之砚不愿休妻,另一面,毕竟这是圣上赐婚,真要让阮氏提出和离,回去后说三道四,沈家要背上违逆圣意的罪名。 阮柔身子一颤,震惊抬头,“老夫人羞辱媳妇可以,莫要羞辱我母亲。” “谁是你母亲?我才是你母亲!”沈老夫人一拍几案,冷声厉喝,“阮氏,你胆敢忤逆我,陶嬷嬷,带她去祠堂跪着,跪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阮柔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 乌木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阮柔跪在蒲团上,祠堂光线昏暗,高处豆大的长明灯撒下些微亮度,沈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带些飘渺阴森的意味。 阮柔身上凉嗖嗖的,心里怕得厉害,两手抱肩不敢抬头。 雷霆便在这时乍然降落,几乎是贴着祠堂的檐顶,周遭瞬时通明大亮,上方密密麻麻的牌位像是突然活过来,齐齐冲她呲牙。 紧接着又暗下来,震耳欲聋的雷声接二连三乍响,炸得她头皮发麻,感觉下一刻这间祠堂就会被劈中,整个垮塌掉,把她埋在底下。 雨终于下起来,瓢泼倾盆,如同天被捅漏一个大窟窿。 阮柔身子伏在腿上,两手捂住耳朵,紧紧闭眼,保持蜷成一团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以前不怎么怕雷,每次云珠吓得乱叫,她都在边上哈哈大笑。 但眼下不一样,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跪祠堂。 幼时她曾误入义庄,在陌生人的灵堂里,总觉得棺材里的死人会跳出来吃了她。 到了这一刻阮柔才知道,她从没把自己当成沈家人,并不觉得头上这些是她的祖宗,他们不会保佑她,说不定还会害她。 在这个家里,婆母冷待、妯娌轻慢,唯有沈之砚的维护,让她这三年来没怎么受磋磨。 如今,沈之砚她也就要依靠不上。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她想回家,回阿娘和祖母身边。 暴雨如注,四周漆黑一片,耳中唯有雨声滂沱。 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似乎就没了时间的概念,阮柔也不知跪了多久,出来时穿得少,这会儿雨下起来,温度骤降,祠堂本就阴寒,她牙关不停打颤,身子抖成筛糠。 没人在旁盯着,她也可以不跪的,但这会儿倔强上来,非要跪得一丝不苟,时不时把手掌塞到膝盖下面去垫着。 身后门扉洞开之际,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来人长长的身影投在她眼前。 阮柔蓦地回头,就见沈之砚全身湿淋淋,站在门槛前。 下一刻,他大步而入,伏身抱住她。 “阿柔,跟我回去。”
第28章 金玉其质 ◎“我不会娶别的女人,你放心。”◎ 沈之砚一手托在阮柔后背, 把人抱起来时,她还维持着双手抱膝、身体紧缩的姿势,像个冻僵的冰人, 完全化不开。 门外靠墙放了把伞,是云珠留下的, 她先前来了几趟了, 不敢进来, 只扒在门边小声叫唤,阮柔当时听见了,又像没听见, 整个人浑浑噩噩。 “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她小声说,身上僵冷麻木,感觉不到膝上疼痛,他伤了手, 抱她应该不便。 沈之砚没作声,眼神示意她撑伞。 他浑身上下湿透了, 其实打不打伞都一样, 阮柔倒是干的,这会儿也被他弄成半湿,便在他怀里把伞撑开, 挡在他头顶。 寿安堂的婆子躲在廊下的阴影里, 看着老爷抱了夫人出来,不敢上前阻拦。 远处响起四更鼓, 雨势比先前小, 细密如丝, 织成接天连地的大幕, 几盏昏黄灯影,照亮雨夜中相互依偎的人。 阮柔隔着伞柄,目光凝视沈之砚苍白冷硬的下颌,再向上一点,浅淡的唇紧抿,不见笑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此时不言不笑,直视前方,便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沉冷严肃,令人望之生畏。 两人谁都不说话,阮柔感觉到肩上凉凉的湿意,身子微微动了动,扯过他搭在肩头、裹着纱布的手,从自己肋下穿过来,拢在胸前。 沈之砚足下一顿,继而又走起来,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低垂向她看来。 “您这只手不能沾水。”阮柔解释道,不过现下摸着,白纱早已湿透了都。 沈之砚喉结滚了滚,含糊“嗯”了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托着膝窝的手却紧了紧。 回到棠梨院,云珠还眼巴巴守在外间,见老爷抱着夫人回来,顿时像见了救命天神,两眼放光。 “备水。”沈之砚往里走,一边吩咐云珠,把阮柔抱到浴房门口,才将人放到地上。 他自己则转身走回内室,在桌前的圆凳上坐下。 片刻后,阮柔把自己整个埋进热水,呼出的一口寒气混进蒸腾热雾,须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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