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边走边瞧, 云珠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稀奇地东张西望。 沈之砚倒是熟门熟路, 把她们带到一家名叫“东来布庄”的店铺门口,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 热情地将他们迎至二楼,搬上来的果然皆是正宗江南云锦。 便是阮柔也没见过一家店,能拿出这么多花样的妆花缎, 质地比京城市面上的高出一筹,她挑了两幅便不肯多要,只饶有兴致地观看。 说起来,这还是沈之砚第一次陪她逛街,寻常男人对衣饰布料这些不感兴趣, 他却不同,很有耐心地陪在边上, 说起棉纱锦绸, 竟也头头是道。 她不肯多买,沈之砚却不依,带着她转到上一层, “他们这里也有成衣, 你多挑几件,要颜色鲜亮的。” 原来跟这儿等着她呢。 阮柔不由莞尔, “我穿惯了自家衣铺制的, 这些就不要了吧, 拿料子回去叫人裁制就行。” 沈之砚充耳不闻, 只叫人替她量身,随后自顾自挑选起来。 阮柔好气又好笑,这人大抵从没给女人买过衣裳,竟是不管别人喜好,全按他自己的来。 他今日一整天都很反常,到了这会儿,阮柔也是无法,只得任由他张罗。 桃红、柿粉、烟霞、曲绯,一气儿挑下来,无一例外红通通刺煞人眼,款式上有些她觉得根本穿不出去,太张扬。 “不要了,够了,别买了。”她跟在后面,口中嘟嘟囔囔,像个抠门的管家婆。 前面这位则是一掷千金的土老财,连个价也不问,大手一挥,小伙计眼明手快,一股脑全给包起来。 更令她瞠目结舌的是,从外到里,中衣、寝服,甚至鞋靺都齐活儿了。 沈之砚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那架势像要把人家整间店搬空,掌柜的跟在后面,乐得合不拢嘴,连声招呼小厮搬来硕大衣箱。 七八个箱笼一字排开,看着像置办嫁妆。 云珠乐开了怀,老爷让她也挑了好几件呢。 阮柔却渐渐笑不出来,沈之砚这个样子,绝对有问题。 布庄门前已经停好一架大车,箱子全数搬上去,白松前脚在店里跟掌柜会完钞,紧跟着出来又给货运行的人付钱。 沈之砚上前,低声吩咐白松几句,嘱咐他继续去别家采买。 接下来,在酒楼用过午饭,白松也回来了,众人再次登车,阮柔心头一松,总算可以回家了。 马车越过石桥,到了运河的另一边,阮柔时不时挑帘看一眼窗外,不过清江府回城该走哪条路,她也不清楚。 官道上车马众多,看着的确是回城的方向,又走了近两个时辰,日头正烈,晒得人昏昏欲睡,阮柔倚窗靠坐,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沈之砚坐在角落,全身笼罩在阴影里,身子微微前弓,像紧绷的弦,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视线始终凝在阮柔身上,不肯移开分毫,那颗小脑袋不时在窗框上磕一下,他就那么看着,任由她撞上去。 出了官道,路面不大平整,马车时有颠簸,压到大些的土块,便会“咯噔”一声,震得车里人往上一跳。 阮柔一个激灵醒过来,忙去看窗外,“到了么?” 视线所及是一片山岭,身后沈之砚的声音幽幽传来,“嗯,马上就到。” 阮柔拼命揉了揉眼,紧紧盯着前方的料峭山峰,心里不可自抑地升起一股可怕的念头,颤声问:“这是哪里?” 马车拐上一条较为宽大的田畦,朝着一座青砖碧瓦的庄院驶去。 那时她和云珠还有吕嬷嬷,被人牢牢看管在车里,没有机会从外面看过那座院子,眼下她还不能分辨。 远处的山峰,因为盛夏并无积雪,形状似乎也有些不同。 但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正在疯狂叫嚣着告诉她。 这里是平畋山。 是沈之砚前世囚禁她的地方。 * 平静的农家院落,处处透着崭新的痕迹,平整青石为阶,两扇红木大门上,甚至还能闻到刨木花的清香。 进到整洁的院子,花木错落,一方莲池养了几尾肥硕锦鲤,藤枝蜿蜒的葫芦架下摆放着石制桌椅,古朴趣致,颇有几分归隐山林的风雅意韵。 正房一明一暗,两侧各有耳房。 单看布局方位,皆与前世那座小院一致,所不同的,全然不见破败凋零。 阮柔四下打量,又抬眼去看云珠,反应过来,她对这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她猛地转过身,沈之砚跟在后面,刚刚跨进院门,神情淡漠至极,与前世一般无二。 “阿柔,别做梦了。” 他那时冰冷无情地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走出去,漆面斑驳的大门自两侧缓缓合拢,他的背影在门缝里越来越小,直到完全不见。 随着沉重的落锁声,她被关在了这里,至死,没再踏出过一步。 “这间院子我小时候住过一阵。”沈之砚的声音突然与她脑海中的相吻合,语调却显得生动了些。 “那时候破得不成样子,正屋墙面露风,上个月我叫人重新收拾了一遍,今日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 他走到阮柔面前,神色温和,仿佛冷脸一天的人,根本不是他。 “天晚了,不如咱们在这儿住一夜,明日再回去。阿柔,好不好?” 阮柔自前世的凄惶中回过神来,抬眸注视他一瞬,茫然点点头。 “你脸色不大好。”沈之砚回应的目光中,似在看这世间最珍惜的宝物,抑或者说,是失而复得的宝物,屈起一指,轻轻在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颊上蹭了蹭。 “要不先进去躺会儿,这屋子秦嬷嬷每日都有打扫,里头很干净的。” “秦嬷嬷,是谁?”阮柔轻声问。 “她是我的乳嬷嬷。”沈之砚眼中浮起温柔,“从小到大,同我最亲近的人。” 阮柔一时怔忡,他有母亲、有妻子,温柔的语调,却有种令人心酸的寂寥。 “二爷回来了!” 这时,有个庄户模样的中年妇人从门口跑进来,嗓门洪亮,上前来行礼,微微气喘道:“我已叫人去找老太太了。” “陈婶。”沈之砚温声招呼,问道,“嬷嬷去哪里了?” “哦,她在村西头看帐呢,约摸一会儿功夫就赶回来了。” 陈婶仰起头,笑得眯了眼,“二爷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您都不知道,她成日家念叨你呢……” 说到这儿,她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嘿您瞧我这嘴,尽瞎说八道。” 门口还聚了好些庄户,探头探脑的不敢进来,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 沈之砚好脾气地笑笑,陈婶又看阮柔,“这便是夫人吧,二爷您也是的,成亲好几年了,也不带回来叫咱们大家伙拜见拜见。” 说着过来就要跪下磕头。 阮柔连忙扶住她,眼下实在搞不清状况,只勉强向她点点头,眼中疑惑未消。 崭新的庄院,热情的农家人,眼前的人与物,与记忆中最深的恐惧难以吻合,她一时无措,对沈之砚道:“我先进屋去了。” 陈婶殷勤张罗,先去厨房打了水来,云珠在门口接了,拿进去四下一瞅,外间没看见人,又进了里间。 阮柔隔窗望向庭院,见一个约摸五十出头的老妇人刚进院子,身形稳健,快步向沈之砚走去。 “夫人。”云珠唤她一声,搁下水盆凑过来,神秘兮兮说道:“刚才我听陈婶说,秦嬷嬷是位聋哑人。” 阮柔瞳仁微颤,紧紧盯着秦嬷嬷来回比划的双手,豁然明白过来。 目光倏忽转向远处的山峰,她两只手紧紧攀在窗棂上,那神情在云珠看来,像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无比渴望外面自由自在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泪雨滂沱,阮柔把头埋进臂弯,咬紧唇瓣,依旧无法阻止呜咽声逸出来。 云珠吓了一跳,赶忙回去拧了把热巾子过来,站在她身后,脸上渐渐浮现了然,哦懂了,今日老爷冷着脸,气了夫人一天,这会儿人没在跟前儿,她才敢哭出声儿来。 唉,真是可怜。 云珠觉得,夫人摊上这么个脾气阴晴不定的老爷,也是怪可怜的,她成日在跟前,看得最明白。 “这新造的窗子,恐怕上头还有木刺,夫人小心别扎了手。” 她上去掰阮柔的手,半扶半拽把人挪到榻上坐着,自己唉声叹气,“云珠嘴笨,也不会安慰人,要是吕嬷嬷在就好了。” 阮柔抬眼看看这张架子床,依稀仍是从前那张,桐油散发着陈年温润的光泽,只帐子换了新的,不再是破破烂烂的青布帷幔。 那时候,吕嬷嬷就躺在这张床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满眼忧虑地望着她。 而今,只剩下这张床是旧物,屋中其他陈设统统换了新,并无任何奢侈华丽,布置清雅疏淡,墙身涂了厚重的椒泥,面上粉刷一新,透出温暖的椒香气。 想必冬天到来时,也会很暖和。 阮柔斜倚在软枕上默默思忖,原来秦嬷嬷就是前世的哑妇,沈之砚留下最信任的乳母给她送饭,那当时她所认为的囚禁…… 会否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这个疑问一旦浮出脑海,一直以来对沈之砚的猜忌和防备,忽然有些立不住脚。 然而,眼下他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把她带来这里,阮柔心又慌了。 不,怎是毫无征兆? 带她去清江府购置大批衣物,从内到外俱全,口上说着只住一晚,其实他想……再次囚禁她。 关在这间,已经收拾一新、冬天不会挨冻的屋子里。 * 下屋,秦嬷嬷打着手势:“院子刚拾掇完,原想着下个月再叫二爷过来瞧。” “也是临时起意。” 沈之砚回了个手势,打算重整破屋,是因为梦中的阮柔饥寒交迫,惨死在此,让他宁愿不要留下这处见证,万一真有那一天,起码她能住得好些,暖和些。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这么快。 “我想跟她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第58章 翻墙逃跑 ◎早就洞察她的恐惧。◎ “那敢情好!”秦嬷嬷眉飞色舞, 随后又露出疑虑,“老夫人知道怎么办?” “她不会知道。”沈之砚神色镇定。 “二爷,有个事, 老婆子觉得,还是得叫你知道。”秦嬷嬷手上顿了顿, 犹豫半晌, 才比划道: “前日有人来问, 这田庄卖不卖……” “不卖。”沈之砚想也未想,一口回绝。 “那人……”秦嬷嬷在他脸上仔细端细一阵,“后来我叫人跟上去打听了, 是姚氏。” 沈之砚不经意挑了挑眉,姚氏?她为何会想起来收购平畋山这处田产。 秦嬷嬷又道:“看样子她很想要,说多高的价都接受,我想着,恐怕现如今府里还有人知道这地儿, 会不会是……老夫人起了疑心,知道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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