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桑轻声一笑,“那要是……我把你处心积虑藏起来的帐本,交给沈大人,又会如何?” 沈之砚微微凝眸,带着两分诧异看向妻姐。 付轶眼神闪烁,“什、什么帐本?我怎么不知道。” “还装糊涂。”阮桑看着丈夫,终于露出明媚笑靥,手向后一伸。 付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她身后的侍女拿出那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簿簿册子,几乎呕出一口血来。 “狡兔还有三窟呢。”阮桑心情大好,“付轶啊付轶,这么些年,我以为你弄了不少私房钱,谁知只有那间破字画行。” 这下连阮柔也震惊不己,就见姐姐将帐本朝沈之砚递过来。 阮桑道:“沈大人,听闻大理寺和你们刑部都在找这东西,民妇运道不错,恰好拿到了。” 付轶霍地起身,两眼直勾勾盯着帐本,要不是沈之砚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他定要扑上来抢。 随后,他颓然坐回去,咬牙切齿的目光,几乎在阮桑身上射出两个窟窿。 阮桑看也不看他,对沈之砚道:“不知可否请沈大人帮忙通融一二,律法之大,不外乎人情,子女不从母姓,却也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血肉,为何不能随母和离?” 沈之砚托着轻飘飘的帐本,也不免感叹得来全不费功夫。 “本朝律定,父获罪,子从母归,姨姐所求,乃是有法可依。” 付轶眼睛骨碌碌乱转,又看一眼帐本,“沈大人,你这是故意偏袒!” 沈之砚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口吻吩咐身后侍卫,“来啊,将人拿下。” “沈之砚!”付轶高声怒喝,“我犯了何罪?” “谋杀。” 沈之砚平静而冰冷地吐出两字。 “昨日甜水胡同发生一起命案,有人事先作伪,假装梁二娘畏罪自/.焚。” “付大人,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第69章 冷暖自知 ◎怜悯和同情,不是爱。◎ 阮桑离开付家时, 两袖清风何其潇洒。 孩子已送回娘家,家财早就换作银票袖在袋中,她将嚎哭的一大家子甩在身后, 径自跟着阮柔踏出大门。 阶下驻足,阮桑回身仰望门楣上“付宅”二字, 吩咐留守的下人, “看着怪碍眼的, 早些摘下来吧。” 这间三进宅子本就是她的嫁妆,付家四口今日就得搬出去。 阮桑彰显大度,对妹子说:“去年老太太吵着要在老家盖座大宅子, 那阵儿刚好手头挪不开钱,拖到如今,才只修起个地基。不过祠堂边上的家庙倒是整治得十足气派,也好,总得有个地方给这一家子住, 你说是不是?” 阮柔笑着点头,风水轮流转, 前世阮桑的凄惨, 今生也该换付家人受受这罪了。 那边两个差役正把付轶押解上车,准备带回刑部受审,先前沈之砚给他定下的罪名, 阮柔想来仍觉毛骨悚然, 姐妹俩相视一眼。 “甜水胡同那边,你先前去过没有?” “我去那儿干嘛?”阮桑白她一眼, “男人不是东西, 非要看着女人为他要生要死才高兴, 我为何要随他的愿?” 很有气魄地说完这话, 她又感到一阵后怕,手在袖中摸到那纸和离书,才觉安心,喃喃道: “他……他真的杀了那个女人?” 阮桑难以想象,这个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到底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冷血无情。 还记得刚成亲那会儿,她手上生了冻疮,夜里他帮她上药,把她两只手塞进怀里,一整夜捂着。 那时她觉得,付轶出身贫苦,却没有他爹娘身上的种种劣习,肯吃苦,人也勤快,每天晚上回来,背着家人偷偷帮她刷碗、洗衣,笑着跟她说,将来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阮桑全心全意相信他,心甘情愿陪伴他仕途打拼,慢慢熬诰命。 然而男人一旦变心,她也决绝,不会苦苦挽留,宁愿有尊严地离开,让位给那个他爱的人。 却原来,付轶这种人,只爱他自己,可以为利益和安危,亲手杀死枕边人。 阮桑只觉庆幸,“要是不和离,阿柔,你说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我?” 阮柔回她个肯定的眼神,这才问起,“你如何知道帐本的事?” 阮桑瞥了眼那边正要上车的沈之砚,拉她同乘,进了马车才道:“阿修跟我说的。” 阮柔一愣,半晌,轻轻哦了一声。 翟天修欲寻梁泽报仇,因此派人留意梁二娘,倒也说得通,他会给阮桑通风报信,仅从这点来看,阮柔觉得,他对阮家还是存着善意的。 想起先前沈之砚的话,她问阮桑,“付轶与裴相是否相熟?” “裴相?”阮桑纳罕,“付轶那么个小官儿,哪儿来的机会攀附首辅大人,要是有这门路,早飞黄腾达了,用得着铤而走险去倒卖私盐?” 阮柔知她这话不假,付轶在外面的事,阮桑基本上没有不知道的。 但沈之砚的意思,显然是疑心裴相有意构陷爹爹,这又是为何? 她正冥思苦想,听得阮桑问:“倒是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阮柔支吾,“临时起意,在城外庄子上住了几日。” “那也该给家里知会一声,你还不知道,吕嬷嬷急得什么似的,听说你婆母生了好大的气,小心回去有你受的。” 阮桑这会儿算是体会到身无家累的轻松,提点一句,斜眼打量妹子。 “那天从你家出来,刚好碰见阿修,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当时就说,你定是被沈之砚关起来了。” 阮柔眼神遮掩,叹道:“原来是你搞出来的。” “怎么?”阮桑一下就听出问题,“沈之砚真把你关起来了?” “哎呀……没有,好端端的,他关我干什么呀。” 阮柔唉声叹气,到底是把翟天修去庄上劫她,结果跟沈之砚的人打起来,大略说了些。 阮桑听来,简直比茶楼里说书还要精彩,完了连声感慨,“看来你夫君对你,也算是情根深种呐。” 阮柔自嘲一笑,“根本就是些没影儿的事,我都跟阿修说清楚了,是沈之砚非要捕风捉影,他这人呐,如今我才算是看明白,真有点……” 有点儿什么,她却说不出口。 阮桑偏头凑过来瞧她,在那泛起红晕的颊上捏了一把,打趣道:“喏,少女怀春了。” “哪有?”阮柔一把捂住脸。 “你夫君这人,表面看着谦谦君子,骨子里却是冷冰冰的。”阮桑重申从前对沈之砚的看法,“如今照你这么说,果真性情偏激。” 妹子说不出口的,被她一语道破。 阮柔却又不乐意了,“也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小时候的境遇……可凄惨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哟哟哟……”阮桑连声打断她,“女侠,我看你这怜贫惜弱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 阮柔打小,就有些仁心侠骨的情结在身上,许是话本看多了,常常幻想有朝一日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济贫扶弱,做个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女侠。 为这个,阮桑没少笑话她。 眼下,她的神情却郑重起来,“阿柔,你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怜悯和同情,不是爱。” 声音不大,听在阮柔耳中,却如当头棒喝。 看见沈之砚受伤的那一刻,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软,是同情居多,还是……爱? 这个字眼委实令她震惊,看看阮桑,她欲言又止,若是接下来她也和离了,两个女儿前后脚大归,跟约好了似的,外人怎么说先不必管,只怕爹娘要活活气死。 “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在意旁人眼光。” 阮桑知道她的顾虑,摆了摆手,“不过要我说,感情的事它总有个先来后到,虽说你和阿修从小一块儿长大,但临到头,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阮柔一笑,跟她想到一块儿了,“怎么,刚才人家帮了你一把,你倒挺知道感恩。” “我的恩自己还,也不必拿亲妹子来填。”阮桑条理分明,“照这么说,这次阿修也帮了我呢,我这是两不相帮,只说公道话。” 阮柔笑着点头,“那你说。” 阮桑拿出做姐姐的风范,语重心长道:“小儿女的情分,如今已成过眼云烟,至于你跟沈之砚到底如何,还是那句话,冷暖自知。” 阮柔嗤了一声,“还以为你能拿出什么见解呢,跟没说一样。” 马车停在阮府门前,她先下了车,一眼瞧见沈之砚的马车还跟在后面,忙走上去,“夫君这会儿该去上值了吧?” 沈之砚从车上下来,脸色白惨惨的,瞧着没什么精神,垂眼看她,带了几分幽怨,“怎么,用完我了就赶我走?” 阮柔:“……”不过是刚才顾着跟阮桑说话,一时没想起他罢了,说得她这么没良心。 瞥一眼他手里的帐本,“阮桑拿到这个,也算一件功劳吧?” 沈之砚掂着帐本,轻得羽毛似的,抖开来给她看,“重要的都缺失了。” 啊?阮柔愕然,见那书缝间狗啃的一样,隔几页就有撕毁的痕迹,不由大叹,“这个付轶……也太狡猾了吧。” “罪犯总是心思狡诈,真要都像你想的那么好对付,还要我们刑部做什么?”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阮柔心虚,换上笑脸,“夫君伤还未好,今天别去上值了。” 沈之砚淡淡嗯了声,“今日没朝会,部里我告了几日假。” 他刚在内阁观政,朝会不能缺席,最近案子办得不顺,圣上那边已有微词,然而这几日,岑鸿文不知作何想法,已向中书省递了辞呈。 目前内阁还在商讨此事,他却不便参与其中,告假也有回避的意思。 阮柔心想,难怪这么闲,“那你先回家吧,我进去瞧瞧祖母,看情况……尽量早些回去。” 昨日谬神医已入府,说得是小住半月,大概今天才开始看诊。 沈之砚等着她带他进门,谁知她却赶他走,迟疑着,还是自己说出来。 “都到门口了,不进去礼数不周,再说,也许久未拜见祖母了。” 阮柔一怔,从前他过门不入的时候还少么,随即笑道,“说到底神医也是你请来的,是该去见一见。” 三人一同进门,迎面碰上阮承宇正往外走,他朝两姐妹打了声招呼,看着沈之砚笑道:“什么风把沈大侍郎吹来了?” 沈之砚微微颔首,“来看望祖母。” “哦。”阮承宇像是刚想起来,手抚额头,“你瞧瞧,我这亲孙子都不上心,反倒不如妹婿殷勤,听说太清真人是受你所请,才破例进京的。” 沈之砚像是听不出他的挟枪带棒,平淡道:“我与谬神医并不相识,不过是写封信,代阿柔一表孝心罢了。” 她们姐妹跟这位兄长一向无话可谈,略作寒喧,阮承宇率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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