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师弟好福气,前有你这样的贤婿,现在又有了翟天修这个外甥,军武上也是可造之材。阮仕祯韬光养晦多年,如今有你们这一文一武相辅佐,朕若放他回老家,岂非暴殄天物?” 圣意再明显不过,不论阮仕祯起用与否,从前名不见经传的阮家,注定要迎来空前强盛。 帝王要的是平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前脚把翟天修支去西北,绝对的九死一生,接下来,还要拆了眼前这对翁婿。 眼下,沈之砚必须表态。 阮柔定定看着沈之砚,眼前这个人,又变回前世那般,周正儒雅,唇边笑纹恰到好处,眼中却是挥之不去的淡漠。 “阿修他……去西北了吧?” 阮柔轻声开口,缓步进了亭子,她走得很慢,却步履坚定,一步一步行至沈之砚身前。 女子身姿曼妙、体态娇弱,明明半分威慑力也无,随着她的靠近,沈之砚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怂恿着全身心的每一寸血肉,疯狂叫嚣着,想要上前拥她入怀。 克制于他来说,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他的身体绷成一根弦,因为太过紧张,连听到情敌的名字,竟都无动于衷。 阮柔深知,凡事只要涉及翟天修,就会引起面前这个男人强烈的嫉妒心,她有意为之,绕过石桌,停在最靠近沈之砚的那张鼓凳前,一眼都不看他,低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背对着他坐下。 沈之砚的目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贪婪流连在那张纤薄玲珑的脊背上。 这些天他每晚都回来,潜进寝室,点一支安神香,悄然登榻,将熟睡的她拥在怀里。 怕被察觉,不敢在她身上乱动,却不妨碍他牵引,在她手上,白日的忙碌疲惫消解一空。 拿帕子揩净她指尖时,沈之砚亦对自己的卑劣深感不齿,然而,偷香窃玉带来的刺激,又令他精神抖擞,慰解完相思,再趁着天亮前最深的夜色悄然离开。 “夫君没猜错,阿修这三年的确不是困在蒙古军营为奴,但我相信,他寻仇烨王的心意绝不会变。前阵子他跟阿娘偶尔提起过一事,据说延德康家的三小姐,年前嫁给了新安卫同知马大勇,康马两家是世交,如今又添姻亲,马大勇的父亲,当年和表哥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这次他回去,兴许能襄助一二。” 这些其实是阮柔前世听翟天修说起过的,她对眼下的局势并不了解,只知道沈之砚扳倒裴安,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烨王起兵造反。 前世和离前后,她对沈之砚身处的危局毫无所知,有些东西,是近几日才想明白的。 那时他同意和离,后来又把她劫到庄子上,或许出于保护,或许还有别的动机,无论是哪一种,被动还是主动,和离亦是他的选择。 便如眼下这般,他终于还是自己提出来了,在她这一世、已绝了离开他的想法之后。 大概只是她自作多情吧,阮柔自嘲地想,却也淡然接受,这本就是命运的轨迹,在保住阮家的情况下,已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并没有忘记沈之砚之于阮家的恩情,只想尽最大的努力,给予他一点提醒,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 在她身后,沈之砚眼神一亮,新安卫是西北与京城之间的一道防线,皇帝在此部署兵力,防止烨王回京。 原来翟天修手里还有这步棋,才敢回去直面烨王的怒火。 这个消息,印证了沈之砚心头的猜想,对计划更添几分信心。 然而最让他高兴的,是阿柔肯主动说出翟天修的后手,说明心里还是更倾向自己。 心头大定,沈之砚探手入怀,放妻书像一块烙铁烫着皮肉,他拿出来,伸手越过她肩头,轻轻搁在桌上。 女子白皙的手拿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摊开在眼前,清挺笔迹如走龙蛇,文书格局工整,不愧是刑部侍郎写出来的。 开头一段,“夫妻伉俪,恰似鸳鸯双飞并膝”印入眼帘,阮柔蓦地湿了双眼,一滴泪“啪嗒”跌落纸上,洇起一团墨。
第94章 离开沈家 ◎不要阿柔给他守寡◎ 沈之砚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 只能见到她如云的满头青丝,以及情绪压抑下微耸的双肩。 不敢去看她流泪的眼,怕看过之后, 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之砚。”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老夫人甩开陶嬷嬷的搀扶, 快步上前, 一眼看到桌上的文书, 脸色大变。 “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府里,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沈老夫人的双眼,眼下他们身处的这座凉亭, 便是当年沈之砚想要溺死兄长的地方,亦是他这一生中,所有罪孽的源头。 沈老夫人站在此处,想到二十多年来对亲生儿子的误解与偏颇,心头沉重的像坠满铅块。 沈之砚冷冷看着母亲, 语气却是一如从前的恭敬,“儿子已经知错, 不该沉迷私情, 今日就令阮氏离开,从此与她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母亲, 您可还满意?” 他一定要用和离这个方法, 一是为了安皇帝的心,再一个原因, 便是来自对母亲的顾虑。 沈家对阿柔来说并不安全, 平畋山那处庄子也已暴露, 他眼下无处藏她。 一日未从沧州归来, 皇帝是不会动阮仕祯的,因此,眼下只有让阿柔回家去,方是最安全无虞。 沈老夫人无言以对,从谬神医告知真相后,沈之砚始终不肯来见她,当娘的怎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性,更知他心硬如铁,绝不会服软。 “阮氏她……并无大过,之砚,从前、是……母亲不对,不该起了拆散你们夫妻的心思,我……” 沈老夫人艰涩认错,平生第一次放下尊严,却是在儿子面前为媳妇求情,强烈的自尊心,几乎将这老妇人压垮。 “更何况,她如今已有……” “母亲,您不必劝他了。”阮柔蓦地出声打断。 刘太医来诊的脉,她能瞒住沈之砚,却情知瞒不过老夫人耳目,但既然他决意和离,再提孩子倒像是她成心挽留。 给自己留个念想吧,阮柔心想,再说眼下未足三月,这孩子留不留得住还两说,此时大可不必多事。 她站起身,将那纸放妻书捏在手里,脸上已无泪痕,躬身向两人行一礼,“我去收拾东西,今日就离开。” 阮柔转身走得决绝,甚至没有多看沈之砚一眼,他的心痛到滴血,面具之下,血泪淋漓。 行此万般无奈之举,亦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有诸多计划,西北战事一起,身在沧州,便是首当其冲,未必能安然无恙回来。 若他死了,不要阿柔给他守寡,翟天修也好,另寻良配也罢,只要她平安喜乐,便足矣。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暴戾涌上心头,啃噬骨血,痛彻心扉,阮柔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沈之砚回过头,双目赤红。 “之砚。” 沈老夫人颤抖的手伸出,还未触碰到他,沈之砚如避蛇蝎,飞快退了开去。 今日一去,许是生离死别,沈之砚红着眼,用力压制心头的情绪。 “我当时是真想淹死他的,哥哥死了,阿娘才能看见我……” 他的声音凄楚凌乱,“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这样,若我杀了他,阿娘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所以,他骑马来踩我的时候,我只能躲……阿娘,我没有做,我真的没有害他,也没有害死父亲……” 沈老夫人双膝一软,缓缓瘫坐在地,泪雨滂沱。 “是母亲的错,都是我的错,之砚,是母亲让你受委屈了……” “子不言父过,这是母亲自小教导我的,您的错,儿子不敢听。” 沈之砚的声音已恢复平静,跪地端正磕了三个头,“儿子今日拜别,或许再无归期,不能奉养天年,望母亲珍重。”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惊慌失措,挣扎着去抓他的袍脚,眼前的人已站起,转身大步离去。 “你回来,之砚,你回来啊。” 任由她哭坐在地拼命喊叫,沈之砚再不回头。 棠梨院安静一如往昔,吕嬷嬷和云珠却手忙脚乱,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嬷嬷去库房吧,清点完册子先留下,待过些日子再让阿娘派人来取就是。” 阮柔安排这些驾轻就熟,毕竟前世已做过一回,如今历历在目,终于要离开,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这几月的经历,她将沈之砚最见不得人的偏激与狂悖都看在眼里,夫妻真走到这一步,反而无法再相安无事,假装不知情地过日子下去。 分开也好,她想,这不是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么。 阮家祸根已去,阮桑带着孩子平安大归,祖母的身体有了起色,爹娘芥蒂全消,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此后离京返乡,她也可跟着一道去,和家人在一起,从此再无忧虑。 她不由得开始感激起沈之砚来,谢谢他放她走,阮柔轻抚小腹,眼中洋溢幸福,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沈幼舒匆匆赶来,拉住她小声啜泣,“堂嫂,为何会这样?” 这些日子替她置办嫁妆,隔三岔五聚在一起,感情倒是比先头还深了几分,阮柔安抚地拍一拍她,避而不谈。 “舒姐儿,过完年你就要嫁去罗家了,我前几日托人去打听过,罗二公子品行极好,读书也聪慧,明年科考下场,定能出个好名次,模样也俊得很。老夫人说了这几天叫他来拜见,到时你可在后面偷偷看一眼,想必是满意的。” “婶母和堂嫂安排下的亲事,我自然满意。”沈幼舒红了脸,百般不舍,“只是,堂嫂你真的要走么?到时不能来看我出嫁……” 她知道,最初若不是阮柔一力劝阻,兴许婶母就被姚氏忽悠得,给她定下怀安侯府,堂嫂事事为她着想,在沈幼舒心里,早已取代了真正的嫂嫂姚氏。 “瞧你说的孩子话。”阮柔笑了,自今日起,她已不再是沈家妇,沈府嫁女,她自然不能来掺合。 “等明年你到了罗家,若我还没去岳州,一定去看你。” “你要去岳州?”沈幼舒满心失落,“以后不在京城住了么?” “嗯。”阮柔点点头。 这时,姚氏挑帘进来,见着哭哭啼啼的小姑,满心不是滋味,她收到风声,却也同所有人一样不敢相信,这才过来一探究竟。 阮柔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叫人端了茶来,妯娌姑嫂最后一聚,双方略坐了坐,对于姚氏的探问,阮柔倒也没有隐瞒。 “我今日离开,这一府中馈还是姚姐姐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人虽严厉些,心肠却是良善,往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今日老夫人竟肯替她说情,委实令人意外,不论如何,阮柔还是念着这份好。 姚氏得着准信儿大喜过望,又觉阮氏这么说,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心下不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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