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考试的是梁源,苏慧兰却比梁源还要紧张。 她昨夜几乎没睡,翻来覆去惦记着源哥儿的县试,今儿又一大早起来,借用客栈的后厨做了酥饼,眼底都是青黑一片。 梁源看在眼里,接过酥饼放入考篮:“我记下了,该带的也都带齐了。娘您回屋补补觉,醒后要是无聊,就四处逛逛,等这五场考完了,咱们就回家去。” 苏慧兰望着衣衫单薄,身姿挺拔的源哥儿,只一味地笑着:“诶好,娘都快三十的人了,你就放心考试去吧。” 梁源笑笑,母子二人下楼吃早饭。 方东先他一步,已经坐下开吃了,见梁源过来,忙招手:“源弟,婶子,过来这桌。” 拼桌吃完早饭,距离头炮已有一个时辰,考棚鸣发了第二炮。 梁源一行人拎着考篮,赶赴考场。 正值仲春末,又逢倒春寒,一跨出客栈,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打了个哆嗦。 以防出现考试夹带的情况,靖朝科举不论哪一场,考生一律不允许穿戴厚重的衣裳。 方东吸一口凉气,苦笑道:“多亏了源弟的广播体操,近来我身体健壮许多,否则还真不敢保证能受得住寒。” 梁源拢了拢衣袖:“所以说,科举不仅考察能我们的学识,对身体素质以及意志力也是极大的考验。” 其他几人皆点头称是,同时加快步伐,直奔考棚而去。 一刻钟后,考棚映入眼帘。 考棚门口已经有不少考生,他们拎着考篮站在寒风中,或抱怨手脚寒凉,或与人交流攀谈,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梁源几人皆一言不发,站在角落里,通过深呼吸保持大脑清醒。 不知过去多久,梁源感觉脸都被吹僵了,有几名衙役出现,立于大门两侧。 第三炮过后,考棚大门轰然打开,考生们自发排成两队,接受点名与搜身。 “梁源,籍贯杨河镇福水村,十岁......”胥吏手捧点名册,读到这里时明显一愣,抬头去看梁源。 在一群十五六岁,甚至三十来岁的男子当中,梁源无疑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不像是来参加县试的,更像是送自家兄长赶考的小屁孩。 胥吏只诧异了一瞬,旋即将后面的信息报完,一一核实,确保甄对无误,下一步就是搜身。 衙役把文房四宝拿出来挨个查看,甚至将酥饼掰开,仔细检查,不放过一丝夹带的可能。 考篮检查完毕,紧接着又是搜身。 梁源忍着羞耻检查完,整理好衣裳,拎着考篮进入考场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等考生全部入座,梁源听见有人唤“县令大人”,一抬眸,就见到了梁守海。 梁源穿进书里快要一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渣爹。 他身着绿色七品官服,站在首位,身后缀着几人,作为廪生的季先生就在其中。 约摸身高八尺,体态修长,未满而立却已蓄须,五官清俊端正,嘴角挂着亲和的笑,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这也是当初梁源的外祖父一眼看中尚为农家子的梁守海,将女儿许配给他的缘故。 梁源垂眸盯着桌案,心中并无其他多余的情绪。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些年梁守海从未对他尽过父亲的责任,称得上冷眼旁观,却在散值后不辞辛劳为梁盛启蒙,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对于梁盛来说,梁守海是一位慈父。 可对于梁源来说,他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梁源抽回飘散的思绪,将文房四宝取出,按照习惯摆放好,磨好墨,静待考试开始。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梁守海一声令下,衙役将试题和草纸分发下去。 县试共五场,第一场为正场,考四书文两篇,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梁源浏览试题,是平日里练过的,提着的心顿时落下。 梁源思忖片刻,执笔蘸墨,将腹中构思的文章在写草纸上,末了又细致完善,逐字逐句地修改润色,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将文章誊写到试卷上。 正午时分,梁源略感饥饿,却没动酥饼。 县试的考棚里是没有茅厕的,从昨晚开始梁源就尽量减少饮水量,今早也只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酥饼有点干,梁源想着能不吃就不吃,尽量撑到傍晚缴卷。 申时左右,梁源在多次检查无误后,上交了试卷和草纸。 待缴卷人数到达四五十人,梁守海取下考棚大门上的封印,梁源等人拎上考篮,陆续离场。 方东和梁源是同一批,两人出了考棚,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提及方才的考题,说笑着一路往前。 苏慧兰老早就等在考棚门口,看见梁源双眼一亮:“源哥儿!” 梁源并方东朝她走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手里被苏慧兰塞了两个包子:“饿了吧,吃两个填填肚子,回客栈咱们再吃。” 方东拿着包子,有些窘然无措,挠挠头:“多谢婶子。” 苏慧兰摆手道:“我猜你们忙着答题没空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不吃饱哪有力气读书做文章……好了不说了,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赶紧回去。” 梁源三人回到客栈,没多久其他几位同窗也都陆续回来了。 梁源暗地里观察一番,有人神色从容,有人眼神灰暗,心中有了数,面上不动声色,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饭桌上十分安静,大家自顾自吃着,有位同窗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你们别不说话啊,都说说你们写了什么答案,我也好……” “砰——” 另一位同窗重重放下饭碗,面有愠色:“吃饭呢,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吗,说什么说,都已经考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头那位同窗讪讪闭了嘴,闷头扒饭。 饭桌上的气氛降到冰点,大家沉默着吃完晚饭,各自回了屋。 另一桌的几位家长面面相觑,也都三两口吃完了饭,追着自家孩子进了屋。 苏慧兰自然也不例外,进屋后给梁源倒了杯温水:“考了一天,源哥儿累了吧,今晚早点睡。” 梁源捧着茶杯,掌心感受着杯壁的温暖:“娘说得对,明天再看也不迟,反正正场的成绩要三天后才公布呢。” 自家儿子参加县试,苏慧兰早就跟苏青云了解过具体的流程,哪天出成绩也是了如指掌:“好好好,你早点歇着,娘不打扰你了。” 梁源弯了弯眼,温声应好。 三日后,正场成绩发案。 梁源和方东一早就跑去考棚前等着,等衙役将成绩张贴出来,所有人一拥而上,梁源仗着年纪小,拉着方东从人缝里挤到最前面。 合格者五十人一组,按照成绩高低排序。 梁源刚好站在第一图面前,一抬头,就看见位于榜首的那个名字。 梁源有一瞬间的呆滞。 方东先在第二名找到自己的名字,往上瞟一眼,就看见梁源的,同样忪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恭喜源弟。” 梁源幽幽回神,面对同窗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轻咳一声:“才正场而已,你我大家还需努力。” 其他人都没吭声,倒是方东,他是真替梁源高兴。 梁源的努力和天赋他都看在眼里,正场第一也是情理之中。 同时他也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心中愉悦,哪会在意那几位同窗心情如何。 回客栈的路上,有几位同窗对梁源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被梁源这个后来者踩在了上头,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梁源并未深究,泰然处之,抱着书本和方东学习去了。 初复在次日举行,通过正场的考生们再度相聚于考棚前。
第19章 初复是与正场完全一样的流程,试题为四书、五经各一篇,以及试帖诗一首。 梁源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完全不紧张了,心平气定地在草纸上写下答案,润色修改后再誊写到试卷上。 后面几场也都一路绿灯,对梁源而言,考题难度不算大,甚至比季先生出的那些刁钻的题目简单些。 第五场考完,他又在县城逗留了三日,等县试成绩出来。 只方东一人,因囊中羞涩,考完最后一场就匆匆退了房,等放榜那天再来县城。 考过撂过,既已考完,纠结再多也没用,这几日梁源彻底放下书本,带着苏慧兰在县城里晃悠。母子二人都极有默契地避开可能会遇到梁家人的场所,买了些吃食还有可心的小物件,有说有笑回了客栈。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梁源成竹在胸,只等着放榜日榜上有名,忍不住阴阳怪气:“梁弟笑得这般开怀,想必定能通过县试了?” 梁源上楼的脚步一顿,抬头就见甲班的一位同窗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面色不善。 这人正是正场考完那日,在饭桌上发脾气的韩志平。 他虽然通过了正场,排名却不如梁源,只在吊车尾的位置,因此这些天每次和梁源面对面,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源也没在意,毕竟成绩不理想,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大家同窗一场,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只是事不过三,先前韩志平就阴阳过他四五回,今儿又赶在他心情正好的时候撞上来找茬,梁源笑意瞬时收敛,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韩志平。 他道:“既已考过,成绩好坏已成定局,难不成我整日垂头丧气,考官还能给我再考一次的机会?” 韩志平被梁源不软不硬怼了一通,脸色涨红,双拳紧握:“梁源你!” 梁源唇畔含着一抹笑:“难怪韩兄这些天一直唉声叹气,若是考官见着了,说不准会让韩兄当场重考呢。” 客栈里住着的大多是参加县试的考生,听了这话,顿时哄然大笑。 韩志平又羞又恼,狠狠一跺脚,瞪了梁源一眼:“梁弟正场得了第一,想必后日成绩出来,也能拿下案首吧?” 笑声霎时一停,诸位考生犀利的目光落在梁源身上。 梁源似浑然不觉,只道:“源不敢大放厥词,不要落选,便是源最大的期许了。” 韩志平恼恨梁源让他被人嘲笑,怎会轻易放过他:“不如梁弟与我打个赌,若是你考中县案首,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你未考中,日后也不许再参加县试。” 众考生大吃一惊,他俩人什么仇什么怨,打赌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人继续考科举,真是针尖大的心眼。 梁源还未表示,苏慧兰先不干了,上前一步:“你这小子的心思怎么跟蝎子尾巴一样,我家源哥儿赢了,得到的只是一个条件,输了却不能再科举,一看就不公平!” 梁源肃声道:“输赢的赌注应该是同等重量,韩兄未免太以大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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