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源只眉梢微动,并未动怒,毕竟和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云秀计划落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填了进去,甚至极有可能让梁盛无法再考科举,其崩溃程度可想而知。 见梁源沉默,云秀骂得更起劲,什么难听骂什么,唾沫飞溅,毫无形象可言。 好些个犯人被她吵醒,只听咣啷一声,粗声喝道:“闭嘴!”谩骂戛然而止。 梁源忍不住笑了,笑声极低,只云秀能听见:“没关系,日后我会继续往上考,比你的儿子考得更好,你且看着......瞧我这记性,你犯下此等恶罪,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你可能看不到了。” 云秀瞪着梁源,一对眼珠子都快脱眶而出,显然没想到梁源这么恶毒。 可她到底是怕死的,更怕梁盛没有自己护着,日后梁守海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别的孩子,梁盛如梁源当初一般,被忽视被欺辱。 思及此,云秀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陡然卸去全身的力气,软瘫在阴冷的地上。 她抬着头,以仰望的视角看着梁源,艰难吐字:“你这么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重回梁家么,我可以去劝老爷,让他将你的名字重新写入族谱,到时候你还是嫡子。” 梁源好整以暇:“条件呢?” “只要你跟知府大人说我是被陷害的,这一切都是云管家一人自作主张。” 远房叔叔的命和自己的比起来,显然后者更重要。 更何况,这些年云秀提拔云管家也只是为了利用他达成一些目的。 死了就死了。 梁源吃了一惊,却不意外,云秀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却又在关键时刻能屈能伸。 她隐忍十年,潜移默化中让所有人认为苏慧兰不堪为正妻,甚至在原主刚出生没多久就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其心机不可谓不深。 在云秀满含期待的注视下,梁源摇头:“我不答应,而且我并未打算再回梁家。” “什么?”云秀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都扒在了栏杆上,恨不得把梁源抓到面前问个清楚,“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你回梁家可是七品官之子,和跟着苏慧兰当一个农家子是完全没法比的。” 梁源气定神闲,并未因她这番话产生任何动摇。 比起七品县令嫡子带来的麻烦,梁源更想待在杨河镇的那个院子里,有点心铺,有时常飘着香味儿的厨房,还有不大却很整洁两间屋子。 亦或者是福水村的那间老屋,他穿书初始就住着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有苏慧兰这个母亲。 不论何时,遇到何种危境,她都会毫不犹豫将他护在身后。 这是上辈子的孤儿梁源渴望而不可及的。 再者,梁守海有云秀这个妾室,县令之位能不能坐稳还得另说。 梁源思绪流转,瞥了眼希冀落空,满脸失望与震惊的云秀,往外走去。 他来府城也只是想欣赏云秀的落魄,解一解心中的郁气。 目的达成,自然没必要再留在这里,牢房里的味道可不好闻。 “梁源你别走!梁源!” 身后是云秀急切的呼喊,梁源充耳不闻,一路向前。 待云秀的判决下来,他和娘的恶名臭名都能在一夕之间清洗干净,他的科举路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点心铺也能继续开业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心中舒畅,梁源甚至有心情站在牢房门口,举目望天。 头顶的日头像是流油的鸭蛋黄,红澄澄的。 梁源忽而想起,上个月他娘腌制了好些咸鸭蛋,应该差不多腌好了,明儿煮两个尝尝。 正要去找辆牛车回杨河镇,一道声音从旁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源哥儿!” 梁源侧目,不远处梁守海一身常服,许是一路急匆匆赶来,发髻衣物都有些凌乱,气息微喘,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脸上端着笑,径直走到梁源面前,似是迟疑片刻:“你来见云姨娘?” 说话时,梁守海目光落在梁源的身上,有些恍惚。 上次见梁源还是在一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傻子,反应迟钝,只会惹是生非,且屡教不改,只会让他生气,远不及盛哥儿孝顺懂事。 时过境迁,如今的梁源已今非昔比。 恢复神智不说,还成了连中两次案首的童生,一袭青色书生袍衬得他如同白杨树,笔直而挺拔。 宛若拭去灰尘的宝珠,露出原本璀璨耀眼的一面。 梁源无意与梁守海叙旧,只淡淡唤了声:“县令大人。” 掩在袖中的手指握成拳,梁守海苦笑道:“现在连一声爹都不愿喊了吗?” 梁源:“……”演苦情戏呢。 “为父知道你怪我,当初未经调查就将你除族,可你也要理解为父,若是盛哥儿废了双腕,咱家就完了。” “爹这辈子估计只能在七品官的位子上到老了,你当时又……只有盛哥儿,他可以带领梁家跨越阶层,源哥儿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梁守海言辞委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自己定位成为了家族不得不放弃嫡子的无奈老父亲。 然而,想象中的父子俩抱头痛哭的场景并未出现。 梁源意味不明笑了,笑声清凌凌:“与我又有何干,县令大人或许忘了,我如今已非梁家子弟。” 梁守海笑脸滞住:“可你不还是姓梁吗,爹知道你心里有气,爹当初也被蒙蔽了,都是云姨娘太过狡诈,为父已经写好了休书,又处置了那群被陈勇收买的下人,源哥儿你与我一道进去将休书给她,如何?” 梁源忪怔了一瞬,立刻明白梁守海这是打算明哲保身了。 了然过后,又觉得可笑。 先是为了妾室和庶子休了正妻,如今又为了自个儿的名声,在爱妾锒铛入狱时毫不留情地将其休弃。 到头来,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不好。”梁源摇头,“时辰不早了,我娘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等我回家了。” 梁守海喉咙哽了哽,他一县长官竟比不不上苏慧兰的一顿饭? 梁源作揖:“县令大人留步,源告辞了。” 梁守海试图挽留,却被突然出现的林璋截了话头:“这桩案子有几处疑点,梁源你随本官过来。” 林璋说完就抬步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梁守海。 说不认识是假的,只是林璋对梁守海甚为不满,索性任性一回,不搭理他。 梁源立时应下,步履热切地跟了上去。 梁守海被忽视得彻底,想骂脏话又顾忌两旁的衙役,只能忍气上前与衙役交涉,表示想要见云秀一面。 谁知衙役竟一口拒了,梁守海不明所以:“可方才梁源不是还进去了?” 衙役递过来一个诡异的眼神:“梁童生是受害人,且经过知府大人同意的,县令大人若想见犯妇云氏,不若去问一问知府大人。” 梁守海急着与云秀撇清干洗,生怕被她牵连上,踟蹰片刻,还是循着方才梁源离开的那条路,去找林璋了。 …… 梁源跟在林璋身后,安静地绕过回廊。 折了几个弯,最终来到林璋处理公务的地儿。 林璋坐在书桌后,又指了指对面的交椅:“坐。” 梁源从善如流。 “都想好了?”林璋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梁源却知晓其中深意,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就算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做不到原谅他。” 以梁守海的深沉心机,梁源不信他猜不到其中的猫腻。 只是他不过一个傻子,不如梁盛能给他带来荣耀罢了。 林璋拿起桌角的玉石小把件,把玩着道:“他可是你爹。” 梁源睫毛颤了下,悄然揣度一番,壮着胆子反问回去:“若大人遇到我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林璋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朗声大笑:“我?我自然是不原谅了。” “或许你不知道,本官当初也遇到如你一般的境地,我考中探花后他们又找上门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梁源屏息凝神,显然好奇极了,沉思片刻,老实说:“猜不到。” 林璋一抚掌:“我命人把他们打出去了!痛快!” 梁源瞠目,没想到肃然端方的知府大人也有这般狂放不羁,嫉恶如仇的一面。 梁源抠了抠交椅的扶手:“大人可曾在意过外人言?” “当你站到一定的高度,他们不仅不会说什么,还会反过来讨好你。”林璋将摆件放回去,“况且,你爹本身有错,你又有何惧?” 梁源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璋却不欲再多说,此时正好有人过来通传:“大人,灵璧县县令求见。” 林璋想也不想,直接拒了:“你让他回去,想求情等判决文书下来再说。” 殊不知梁守海压根就没想过求情,只想把自己摘出去。 “好了你回去吧,估摸着明日判决文书就能出来了,到时候本官会派人将文书张贴到灵璧县,尽量帮你澄清此事。” 梁源面露动容之色,起身正衣,深深作揖:“多谢大人。” “不过是本官职责所在。”若是梁源被流言击倒,林璋也不会出手帮他,说着执笔蘸墨。 梁源见状,忙退了出去。 林璋望着梁源远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拿起写了一半的弹劾奏章,继续执笔书写起来。 那边梁源刚走出府衙,没几步就瞧见守在不远处的梁守海,只当选择性眼盲,头一扭拔腿就跑。 梁守海:“……” 罢了,源哥儿不过才十一岁,有点气性很正常。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梁源一路跑去城门口,找了辆牛车,哼哧哼哧回到杨河镇。 苏慧兰果真做好了晚饭,黄瓜炒鸡蛋,还煮了两个咸鸭蛋。 见梁源盯着咸鸭蛋,苏慧兰解释说:“今儿早上看它腌得差不多了,煮两个尝尝。” 大腿内侧的蹭伤已经有些麻木了,梁源索性放任,端着小木凳坐下,执箸开吃,边吃边把在府城的所见所闻告诉苏慧兰。 苏慧兰听说梁源见到梁守海了,嘴里的鸭蛋黄瞬间不香了:“你想不想回梁家去?” 梁源权当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试探,轻咳一声:“是娘护我长大,又带我回家,如今我是苏家的子孙。” 咸蛋黄瞬间软糯油润起来,苏慧兰低头喝了一大口粥,借着饭碗的遮挡,嘴角悄然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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