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自个儿看得太重,苏举人在那巴掌大的敌方连着考了三天,没倒下就不错了,哪来的精气神跟你们扯东扯西?” “还傲气,我就没见过比苏举人心性更好的了,在背后议论的时候先瞅瞅你们家那几个,从小到大跟皮猴儿似的,屋顶都不知道被掀了多少回。” 左边的妇人说完,右边的妇人一拢头发,跟着接上。 “不是我说,就你孙二婶家那闺女,大字不识几个,跟人举人老爷压根就谈不到一起,那叫对牛弹琴,痴人说梦!” 因着这群妇人素来喜欢背后道人是非,在春宁胡同的风评一直不好,这一片已经嫁人的女子都不乐意搭理她们。 春宁胡同好容易来了个有前途的举人,这几个碎嘴婆子又在背后瞎叽咕,她们俩恰好经过,听了全程后实在没忍住,怼了回去。 “我就一说,你干啥那么激动,难不成你也想把你家闺女说给苏举人?” “我可不像某些人,心比天高。” 丢下这么一句,两个妇人脚步矫健地走开了。 留这几个妇人一脸讪然,连纳鞋底的心情都没了。 ...... 院子外面的风波,苏源无从得知。 回到家,也顾不上更衣沐浴,紧忙去厨房寻摸了一大块生姜。 切成细丁后和鸡蛋一起下锅煮,煮成一大碗生姜茶。 煮沸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一口闷完了又热又辣的姜茶。 从喉咙到胃,再到五脏六腑,仿佛被辛辣气味侵蚀,强烈的刺激下,苏源当即就冒出一身的热汗。 又三两口解决了鸡蛋,勉强填饱肚子,这才回了东厢房。 只褪去带着股异味的衣袍,换上新的干净的里衣,就钻进被窝里。 两边往身下一压,双腿一抬,把另一头的被角压在脚下,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许是感染风寒的缘故,这一觉苏源睡得很沉,中途闷出一身汗都没醒。 直到次日清晨,才悠悠转醒。 苏源缓了缓神,发现昨天下午的那些不适症状几乎没有了。 心情松快,苏源麻溜起身,把被子和被单拆下来,丢进木盆里用水泡着。 趁这空当,他又去厨房煮了一大碗姜茶。 拧着眉一口闷,苏源硬是被辣出痛苦面具。 “很快就好了,也不会耽搁考试。”苏源自言自语。 小的时候,孤儿院条件贫苦,每逢有孩子感冒发烧,院长就会煮一大锅姜茶。 不仅生病的人要喝,其他孩子也要和,为了防止被传染。 多年下来,苏源早就养成了感冒喝姜茶的习惯。 相较于各种胶囊各种中药,姜茶的威力要排在它们之上。 解决了早饭,苏源去院子里洗衣服。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洗好被子和被单,苏源将其晾在简易晾衣架上,稍歇片刻就进入自习室。 大半天就么过去了,傍晚时分苏源出来弄了口吃的,洗漱后躺到床上,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子时一刻,苏源准时醒来。 彼时贡院已经放过第一遍号炮。 洗漱和吃饭速战速决,将昨天随手放置的笔墨宣纸整理好,苏源又看了会儿书。 等到寅时,车夫把马车停在小院门口,过来敲门。 苏源带着寝具和吃食上了马车,直奔贡院而去。 依旧是老地方,和松江书院的学生们相聚。 谁都不曾提及第一场考试,捡着轻松愉悦的话题聊着天。 苏源旁边的举人一边跳着广播体操,一边气息不稳地说:“事不过三,只希望我今年能中。” 三年又三年,此为第三次,就意味着这位举人卡在会试这一关好几年了。 苏源沉默了一瞬:“尽全力便是。” “是啊。”对方点头,“王教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想到曾经教他泡茶的王教习,苏源笑了笑,没再说话。 在寒风中杵了两刻钟,苏源指尖都能感觉得冰凉,贡院的大门才迟迟打开。 五十人成一队,静默着走进贡院。 在接受搜身检查时,和苏源同一小队的一位考生出了点问题。 他被查出夹带,还是将小抄藏在下.身极为隐秘的地方。 估计是他自个儿做贼心虚,搜身时无意识地夹着腿,被卫兵察觉出端倪。 不过转个身的功夫,那位考生就被按到地上,卫兵无视他的挣扎,硬是把小抄给抽了出来。 忍着恶心查看一番,卫兵的眼里满是嫌恶:“带下去。” 考生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身上不着一物,两条腿拼命踢蹬,丑态毕露。 苏源只扫了一眼,两眼猛一刺痛,忙不迭转回头去。 “好了,进去吧。” 苏源重又穿上衣袍,信步走进考场。 身后那位考生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凄厉而又绝望。 脑海中浮现他两鬓的霜白,苏源摇了摇头。 苦读数十年,耗尽心血走到这一步,只差一点就能入朝为官,却败在私心之上。 要知道,在靖朝只要考取了举人功名,即可永久获得选官资格。 但凡他坚守规则,就算不幸落榜,也可以回去参与选官。 虽然官职很低,大多是八品九品的小官,但至少不会落得个褫夺功名,性命不保的下场。 一路走来,不论哪一场,苏源都遇到过舞弊的情况。 意志不坚者甚多,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处坠入万丈深渊。 思及此,苏源呼吸都放轻许多,怀揣着一腔复杂的心绪走进号房。 两场考试之间不过只隔了一天,木板上倒是没积什么灰。 苏源一撩袍角坐下,开始阅题。 第二场考论一道,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道。 和第一场一样,苏源将这几道题分成三天作答。 难度自然是有的。 苏源在草纸上拟写的文章的时候,卡壳了好几次,每次都要缓上一两刻钟才能再次提笔。 但好在他最终顺利迈过了这些坎。 落下最后一笔时,苏源对他所作的文章还算满意。 当然了,他不敢保证考官和阅卷官的观念是否与他一致。 只能说,尽全力而为。 第三日下午,未时末。 苏源写完最后一篇,润色后将其誊写在答卷上。 随后又把所有的文章重复检查了两遍,才缴卷走出考场。 这回比上次迟了不少,苏源出来时已经有不少考生缴卷。 贡院门口挤满了马车,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升天。 目光所及之处,苏源看到好几个考生被抬着出来,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模样。 闻着身上飘出的酸臭味,苏源找到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下了马车,又同车夫强调了十四日过来的时间,才转身走进小院。 等吃完饭,苏源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好好地泡个澡。 坐在灶膛前烧水的时候,苏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想要置办一辆马车。 总是租马车实在太不方便,万一对方临时遇上什么事情,迟到或是赶不过来都很正常。 但自家有马车就不一样了,随时都可出行。 苏源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火,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着侧脸。 这样一来,他还要另外雇人驾车。 雇人要钱,置办马车要钱,身处京城更是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得穷。 生活不易,苏源叹气。烧好热水,苏源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擦去身上的怪味,穿上衣服后又翻出小金库。 来京城的这些日子,他陆陆续续已经花了好几百两。 数算一遍,只剩下一万两了。 赚钱迫在眉睫,坐吃山空可不行。 但一时半会苏源也没想出什么挣钱的法子,只得暂时放下这个念头,进自习室学习去了。 休息了一天,二月十四这一日苏源再次出发,奔赴考场。 有第二场那位考生的前车之鉴,这次所有的考生都特别安分,顺利通过了搜身检查。 带着考卷和草纸走进号房,又开始为期三天的考试。 三天后,苏源写完最后一个字,检查后上缴了考卷。 一切尘埃落定。 只待半个月后放榜。 苏源走出贡院,疲惫感如山般倾轧而来。 身体的疲乏是一部分,更多的是精神层面被掏空的疲累。 苏源脚下发飘,大脑里像是堆满了浆糊,给人以乘风归去的错觉。 苏源坐在马车上,阖着眸揉按太阳穴,恨不得以天为盖地为庐,当场睡死过去。 然外界的嘈杂让他的意识半睡半醒,像是吊在半空中,难受得紧。 捱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突破拥挤的车流,总算停在小院门口。 苏源刚一脚落地,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呦,苏举人回来了!” 苏源抬眼,说话的女子有点眼熟,貌似喜欢坐在胡同口的那棵老树底下做针线活,或是与人谈笑。 苏源轻轻点头:“对,考完了。” 妇人揣着手走上来,一贯的大嗓门:“咋样,苏举人你觉得自个儿能考上不?” 苏源抿唇:“能否考中是要看考官与阅卷官,我不知道。” 妇人还想问,被苏源截去话头:“不好意思婶子,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 妇人讪讪后退,让开一条路:“行吧行吧,睡觉前记得洗个澡。” 她都闻到苏源身上的馊味儿了。 苏源眉头轻动,不想说话,迈步进了小院。 妇人自讨没趣,头一昂离开了。 ...... 考完会试,苏源在床上瘫了两天。 之后几天也都懒洋洋的,哪都不想去。 基本每天都坐在院子里,屋檐下,晒着太阳看着闲书,悠然惬意。 春宁胡同的人还想打听苏源考得如何,可就是不见人影,私以为苏举人这回没考好,躲在家里偷哭呢。 于是,到了放榜那日,苏源一大早踏出家门,迎接他的就是邻里们铺天盖地的安慰。 “苏举人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可千万不要因此一蹶不振。” “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柳家那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苏举人你可比他厉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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