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次在长安过年,两人独自在一起,清净又难得。 正月张九龄就要考春闱,他本来准备再等上一年,去年到长安时,走动了解了一圈之后,打定今年就考。 寒门士子的升迁之路,除了科举之外,就是机缘。 机缘太过捉摸不定,难得。局势不明朗,张九龄恐自己一不小心扎进了漩涡之中,歇了那份心思。 要是得幸考中,应吏部试后,寻个芝麻小官的差使做起,好过空有抱负。 张九龄最喜听谭昭昭说些家长里短,待到出仕之后,差使再清闲,也不似如今,能成日呆在一处。 一生很长,却又转瞬即逝。 明年的新年,他要是出了仕,百官皆要进宫庆贺,就不能再陪伴着她。 张九龄道:“昭昭,还有面具,年三十要出去驱傩。” 谭昭昭抚掌笑道:“对呀,还有驱傩,我怎地都忘了。不行,明日我要去寻雪奴,我们一同去买些面具。大郎喜欢什么样式的?” 进了屋,张九龄脱下谭昭昭肩上的风帽,跟着她进了卧房,道:“无论何种样式皆可。昭昭喜欢甚,就买甚吧。我陪着昭昭去。” 谭昭昭走到箱笼前,准备拿些零散的钱出来,闻言转过身,斜睨过去,道:“我不吃酒,你去做甚,在家中留着读书!” 张九龄伸手去戳她气鼓鼓的脸,淡定地道:“昭昭休得恼羞成怒,不过些许时日未吃酒,就这般忍不住了?” 月事的日子,谭昭昭忍着滴酒未沾。她去找雪奴,的确想同她一起吃酒,顺道问她可要一起过年。 谭昭昭哪肯承认,狡辩道:“我是问雪奴,她可要同我们一起过年。年三十,她孤零零一人......大郎,你可介意?” 雪奴是寡妇,她没了娘家亲人,就是有娘家亲人,世俗规矩是寡妇不吉利,过年时不能回去。 张九龄无奈道:“昭昭,我何时讲究过这些,真要冲撞,不吉利,我要是寡妇这般被嫌弃,就干脆回去报仇,将他们全部冲撞,祸害了。” 谭昭昭哈哈大笑,主动亲了下张九龄,夸道:“大郎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好些规矩,就跟那狗屁一样臭!” 张九龄听得眼角抽搐,拉着她坐下,道:“昭昭可别动怒,不值得。不过昭昭,以后要是说一句粗话,我就罚昭昭一次。” 谭昭昭眯眼瞪他,怒道:“你待如何?” 张九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俯身将她压在了榻上,含糊着道:“这样惩......” “起来起来,别动啊!哎哟,我没洗手.....” 谭昭昭笑着使坏,手上用了下力。 张九龄闷闷吸气,禁锢住她的手,些微用力,谭昭昭就无法动弹了。 “还敢不敢了?”张九龄在上,居高临下盯着她,喘息质问。 谭昭昭瞬间热血沸腾,双眸一下亮了。 眼前的张九龄,与平时的斯文端方不同,如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她不甘心挣扎,张九龄似乎察觉到她的反应,并未同从前那样,生怕弄疼了她,就此放手。 手上用力,制住了她,再次沉声问道:“服不服?” 谭昭昭咬着唇,一言不发,扭动着挣扎,手挣脱出来,抓住他的圆领衣襟一扯。 布帛哗啦,露出里面的雪白里衣。 再一扯,里衣跟着散开。 屋外寒意凛然,屋内弥散着无尽的春光。 床帏缠绕在一起,随之起伏。 谭昭昭踢了踢一旁的张九龄,道:“大郎,你起来,去将床帏理一理。” 张九龄懒洋洋道:“不理。” 谭昭昭再踢:“不行,我动不了啦!” 张九龄依旧一动不动,道:“昭昭既然累了,就躺着吧,我能动。” 谭昭昭娇嗔道:“我饿了。” 西市的锣声隐隐传来,一场狂欢,已经到了午饭时辰。 张九龄这才不紧不慢起身,慢条斯理理着床帏。 谭昭昭伏在被褥里,望着眼前他精壮的脊背,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指尖顺着他的肌理滑下来。 张九龄后背一僵,哑声道:“昭昭不饿了?” 谭昭昭坏笑道:“我饿了。不过大郎,好些时日你都未再练剑,骑马射箭,好似胖了些呢。” 大唐被以为美男者,除了飘飘若仙,还有膀大腰圆。 张九龄不喜膀大腰圆,他立刻停下手,抚摸着自己的腰腹。 谭昭昭见他的双手上下折腾,眉头紧蹙,乐得打滚笑。 张九龄回过神,扑上来佯怒道:“好啊,昭昭居然故意哄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豹子再奋起,谭昭昭眼珠子一转,娇娇求饶:“我错了,大郎绕过奴家,奴家再也不敢了,嘤嘤嘤......” 嘴上说着不敢,谭昭昭的手却很嚣张,上下其手。 张九龄见谭昭昭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娘子,与先前的沉默较劲又不同滋味,他再次如坠入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在最后的闲暇中,厮混到了新年。 谭昭昭邀了雪奴,她已同交好的胡姬们约好,在一起过年。 最后,谭昭昭同张九龄一起,早早用了饭,同坊正提了一句,迫不及待出了门。 长安在大年三十晚,同坊正提一句,即可出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几日不宵禁,金吾放夜,百姓可以出街驱傩,赏灯过上元节。 天子还经常在上元节时,出来与民同乐。 坊里的每间宅院,院子里都燃放着熊熊火堆,庭燎的火光,将坊间照得透亮,暖意融融。 平时夜里几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人头攒动。 驱傩即驱除邪秽,领头驱傩的傩翁,傩母身后,跟着一群护傩童子,嘴里唱着听不懂的小调,边唱边跳。 缀在他们身后的百姓,脸上戴着奇奇怪怪的面具,跟着一起欢唱起舞。 谭昭昭整个人被震惊住,她激动地转头看去,身边的张九龄脸上戴着兽首面具,露出的双眼中,浮起了笑意。 “昭昭,别走丢了。” 街上太吵,张九龄俯身下来,贴着她耳边叮嘱:“我会在你身边护着,别怕。我认得出你。” 谭昭昭脸上戴着憨态可掬的狸猫面具,街上同她戴一样面具的,比比皆是。 “我不怕。”谭昭昭转头对千山眉豆他们道:“等下若是走散了,自己回去就是。” 除了张大牛留在府里看着庭院的庭燎火堆,阿满他们都出来了。 几人难得能出来玩,兴奋得早已蠢蠢欲动,恨不得一头冲进驱傩的人群中,同他们一起跳舞狂欢。 谭昭昭同样控制不住,垫着脚尖就往前跑。 张九龄一把抓住她,道:“昭昭且等等。” 谭昭昭不耐烦了,正要甩开,见张九龄手上拿着根红线。红线的一头,缠绕在他手腕上。 张九龄将红线的另一头,系在了谭昭昭的手腕上。 宽袖覆盖住了两人十指交缠的手,手腕上垂下的红线。 宁静的长安夜,沸腾至天明。 庭燎的火彻夜不熄,投入火堆中的竹节,发出爆竹声响。 金吾卫威风凛凛,骑在马上来回巡逻。驱傩的百姓,在长安方正笔直的街市中,舞动游弋。 谭昭昭乱跳着,发髻早就散了,笑得嗓子都嘶哑。渴了,她拿出早备好的酒囊,仰头喝上一气。 街上如她这般的酒鬼众多,吃醉了的读书人,当街狂歌乱舞。 游侠儿们哪肯甘居人后,加入其中跳了起来。 面具之后,不再分尊卑贵贱,胡人胡姬,大唐子民,王孙贵族,将驱傩变成了欢庆。 人太多太拥挤,谭昭昭被冲散了好几次。 手上的红线,将她送回了张九龄身边。 子时时分,长安钟鼓齐鸣。 街头欢呼雷动,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张九龄立在谭昭昭身边,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此刻他的鬓角微湿,玉面上敷上了层红晕,昳丽如花,深邃的双眼凝望着她,目光温柔深情且缱绻。 手腕上的红线,依旧缚住彼此,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将宽袍下她的柔夷,重重握了握。 张九龄靠近她,低吟道:“昭昭,年年岁岁,我们皆如此夜般快活,白首不离。”
第四十一章 大年初一换桃符, 贴门神,喝屠苏酒,热闹直持续到上元节。 科考在即, 张九龄除了同贺知章他们吃过一场酒,大多闭门不出,留在家中读书。 谭昭昭不打扰他,除了同雪奴去玩耍, 就忙着修葺西南角的两套宅子。 科举正式到来时,谭昭昭的宅子也大致修葺完毕, 将换下来的家什送过去,交给了方十郎放租。 大唐的科举考试科目五花八门, 主要是进士科与明经科。张九龄乃是考进士科, 尚书省吏部考功司主持, 考功员外郎任主考官。 今年的考功员外郎是沈佺期, 张九龄在来长安时, 并未前去拜访。 谭昭昭听闻之后,问道:“他可会因此生气,在考试中动手脚?” 张九龄笑道:“菩萨太多了, 拜不过来。昭昭无需担心, 若进士不中, 我再考制科即是。” 制科乃是由天子,或者其所指派的太子、官员举行的考试。考中之后, 且无需经过吏部铨选,直接授官。 只制科并非年年举行,具体的科目与考试时间不定。 谭昭昭心道张九龄自有主意, 就未在多问。科举的考场,并非在贡院, 而是在尚书省吏部官廨外的廊檐下。 考试从卯时初到申时中,夜幕降临前结束。 正月底二月初的长安,依旧天气寒冷。若是天气晴朗还好,要是遇到阴沉刮风,在廊檐下坐上一个时辰就要人命,何况还是最重要的考试。 考生自备清水,食物,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张九龄会准备,清水同食物,以及穿着方面,谭昭昭就动了心思。 为了御寒,谭昭昭买了皮裘,让阿满同眉豆一起,给他做了一身皮裘衣裤,罗袜。 毛在里,皮在外,毛皮外面。谭昭昭再斥重金,从西域商人的铺子里,买了棉布做衬里,谨防进去时走得热了,方便吸汗。 大唐虽不产棉,但西域,即后世的新疆一带,从汉朝就能产棉布了。 西域离长安遥远,棉布产量低,西域商人从遥远的地方贩来,铺子里就卖得极贵。 长安的贵人还是喜穿绫罗绸缎,棉布虽贵,谭昭昭咬咬牙,还是买得起。 至于吃,谭昭昭给张九龄备了胡饼,肉干,清水,还有榨取的梨汁,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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