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叠香油笋丝,罐子里是笋子鸡汤,新鲜的瓠瓜,一碟鲜鱼。 张九龄喝了半碗鸡汤,尝了两木箸笋丝,其他的菜略微捡了些,就放下了木箸。 阿满选了他喜吃的菜呈上来,午间也没吃几口,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胃口全无。 到了歇息时,张九龄躺在榻上,身边空荡荡,辗转难眠。 雨还在瓢着,离得远,听不到雨打芭蕉的动静,雨滴从瓦当坠入沟渠,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 张九龄恨不得,将瓦当沟渠一并毁了。 该死的雨,扰人不得安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虽不是朝雨,谭昭昭照样兴奋得很。 西郊的别庄,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山川河流,风景美不胜收。 昆明池边的热闹,不输于芙蓉园。酒楼铺子鳞次栉比,文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酒作诗。 不过这里的铺子宅邸都要便宜得多,达官贵人们极少到别庄,习惯在长安城内生活。地点到底偏僻些,大多都是囊肿羞涩的读书人,以及从西边来,去到西边的行人在此歇息。 到了午后开始下起了小雨,雨中的昆明池,垂柳拂在水面上,春雨给远去的行人增添了几分离愁,却不减游人的兴致。 同长安城一样,随处可见高鼻绿眼,蓝眼的胡人胡姬。 城外的规矩更宽松,女娘们干脆穿着华丽的襦衫长裙,三三两两说笑结伴而行。 同雪奴一道前来的胡姬,玉姬来自于波斯,芙娘来自于西域。 玉姬生母是波斯商人贩卖到大唐的奴隶,生父不详。波斯商人离开了大唐,留下她在贵人手上辗转,最后她想尽办法得了自由,开了一间小酒庐。 芙娘因着不能生育,被夫家休弃,心灰意冷入了道观,做起了女道士。实在惦念红尘,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开了一间香料铺子。 同雪奴交好之人,皆性情爽朗。起初她们见到谭昭昭,顾虑着她的身份,还有些拘束。 等到了西郊时,几人就有说有笑了。 谭昭昭先去寻牙行打听,随着牙人去看了一圈,心中大致有了底。 地段好的铺子,因为买卖好,没人转手出来。 倒是有一间宅邸,在昆明池的西边角落,主人要离开长安前去扬州,便放出来变卖。 昆明池的西边角落偏僻,周围的宅邸中,多住着些穷人。这片的宅邸,贵人看不上眼。 看得上眼的人,没几人买得起。 谭昭昭看好了这间,昆明池的水,沿着门前的水渠,流淌而过。 宅邸三进中带着小院落,里面亭台楼阁,流水淙淙。 谭昭昭一看就喜欢上了,要不是张九龄前去当值不方便,她恨不得从长安搬到这里来住。 她还没富裕到留着别庄,偶尔来住住的地步,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准备将这间宅邸,改成间雅致的园子。 且她不用出面,将宅邸赁给雪奴她们,让她们来经营,酒庐,诗会文会,客舍,一应俱全。 谭昭昭想好之后,寻了间茶铺歇息,同她们商议,细细道了自己的想法。 玉姬同芙娘的身家比不上雪奴,尚在犹豫之中。 雪奴一听,就毫不犹豫答应了:“你们愿意参进来,我也同意。要是觉着太冒险,自己去开一间小些的亦无妨。反正我是打定要做这笔买卖了!” 谭昭昭笑道:“雪奴你也要多考虑一下,长安城的铺子你都忙不过来,加上西郊这摊买卖,平时你不在,得有信得过的人手帮你看顾着。买卖好做,人才南寻啊!” 雪奴信心十足道:“九娘放心,我能寻到人手。在铺子里做事的好几个胡姬,她们忠心耿耿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不能亏待她们,不若提拔了,放在铺子里做管事。以后我就无需亲力亲为,只管着她们几人就行。” 谭昭昭佩服不已,雪奴除了仗义之外,还颇有经营头脑。凭着她这份待人用人的本事,入朝为官都不在话下。 玉姬与芙娘算了下价钱,宅邸需要改动,前期投入不菲,她们一时拿不出来那般多钱,最终只得放弃了。 雪奴道:“无妨,我一人做就是” 几人吃茶说笑,天暗了下来。茶铺旁的酒肆里,客人进进出出,酒香四溢。 雪奴朝着谭昭昭挤眼,道:“可要前去吃一杯?” 谭昭昭笑起来,同样朝她挤眼:“只吃一杯?” “百杯千杯不嫌少!”雪奴嘻嘻笑着,起身携着谭昭昭朝外走去,玉姬芙娘笑着相随,一并走进了酒庐。 酒娘迎上前招呼,雪奴要了铺子里的几样拿手酒菜,俯身凑到谭昭昭身边,朝侧面努嘴,低低道:“九娘,你瞧那几个郎君。” 谭昭昭顺眼看去,那边坐着几个年轻的俊美郎君,已经吃得半醉,有人在同酒娘行酒令,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抚掌大笑。 雪奴笑嘻嘻道:“真是好看呐!” 跳舞的郎君,身子一拧,衣衫紧贴,露出精壮的腰身,眉目疏朗,英气逼人。 谭昭昭睁圆了眼,控制不住嗷了声。 玉姬同芙娘同样看得目不转睛,郎君似乎察觉到了她们在偷看,不见生气,还朝着她们展颜一笑。 谭昭昭这就不客气了,大大方方欣赏了起来。 除了这几个郎君,走进酒庐的其他客人,有些虽落拓不羁,举手投足之间却见风度,一看就知是读书人。 雨下个不停,冷风阵阵吹拂。 酒庐里却热闹喧嚣,一片欢腾。 谭昭昭也不知吃到了什么时辰,回到酒庐后院客舍歇息时,雨停了,天际一片深蓝。 她头晕晕的,同雪奴她们互相搀扶着,嘀嘀咕咕说笑个不停。 这一晚,真是太痛快,太开心了! 恍惚间,谭昭昭感到好似忘了什么,拧着眉头深思,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眉豆伺候着她洗漱歇息,道:“九娘,出门前,大郎叮嘱了,要九娘少吃些酒,九娘怎地都忘了?” 谭昭昭一拍头,咯咯笑了。 对啊,她忘了张九龄!
第四十八章 酒意上头, 谭昭昭太困,倒头就睡了过去。在西郊没了晨钟唤醒,一觉醒来, 已经快到午饭时辰。 雪奴她们也将将起身,雨后初霁,昆明池边人流如织。 几人饭后在周围随意走动,雪奴挽着谭昭昭的手臂, 高兴地道:“人好多,真真是好啊!” 谭昭昭明白雪奴话中的意思, 人多买卖就好,她不禁取笑道:“雪奴眼中, 只看得到钱。” 雪奴不以为意地道:“我眼中还有春呢, 瞧这春日晴好。可惜我不会写诗......咦, 我有个好主意, 先前张颠给我题的字, 匾额做好之后,还未挂出来。我打算留着了,到时就挂在新铺子前。” 谭昭昭失笑道:“宅邸还未买下来, 雪奴就想到了那般远去。” 玉姬这时插话道:“九娘有所不知, 雪奴做买卖时, 脑子里主意多得很,连好些男子胡商都比不上。眼红雪奴的买卖, 脸面无光,就在背后散布谣言诋毁,可恶得很。” 谭昭昭忙关心看向雪奴, 她不以为意笑笑道:“都过去了,他们如今可不敢轻易惹我。反正我什么都不怕, 我同他们说,惹急了,哪怕我散尽家财,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反正我就寡妇一人,他们有妻有子,算起来,他们亏了呢。” 谭昭昭手臂紧了紧,贴了贴雪奴,顺手拉住了一旁的玉姬,再唤芙娘一起上前。 比起大唐的繁华盛世,大诗人文豪的不羁,她更喜欢这群地位虽低下,却坚强,靠自己双手努力活着的女子们。 几人亲亲密密说笑了阵,前去同牙人交待了几句,时辰不早,一起启程回长安。 临上车时,谭昭昭看到路边有货郎卖芍药,一朵朵开得婴儿拳头般大,她上前买了几朵。 回到长安城已快到暮鼓时辰,谭昭昭到家中换了身衣衫出来,张九龄也下值到了家门前。 下马急匆匆来到后院,屋子门拉开了一半,谭昭昭盘坐在胡床上,修剪着芍药。 张九龄眼里不由自主浮起了笑,急急上前,唤了声昭昭。 谭昭昭抬眼看去,笑道:“大郎回来了?”举起花对着他:“这是我从西郊带来的芍药,赠予大郎。” 张九龄心中一暖,顾不得其他,上前俯身用力亲了她一下,“昭昭还记得我呢。” 既然出去了,在外就痛快地玩。要惦记这,思念那,不如留在家中不出门。 回到家中不一样,说几句好话,彼此皆大欢喜。 谭昭昭向来如此,面不改色,振振有词道:“我当然记得,如何能忘得了大郎。” 张九龄接过芍药,深深吸气闻了闻,道:“昭昭比芍药香浓。” 谭昭昭哈哈大笑,张九龄将花簪在她的鬓角,左右欣赏,方满意去了净房更衣。 眉豆提了晚饭上来,不过平时常吃的饭食,谭昭昭见张九龄比往常吃得要快,甚至多吃了半碗汤饼,疑惑地问道:“大郎在衙门可是太忙,顾不上用午食?” 从昨夜起,张九龄就没甚胃口,吃得极少。 谭昭昭归家,一切回到正常,张九龄便感到了饿,常见的饭食,吃起来也香甜可口。 张九龄摇头,道:“还是家中的饭食好。有昭昭在更好。” 谭昭昭失笑,饭后两人一起去散步消食,她同他说了买宅邸改为铺子做买卖的事情:“我尚未定下来,想着回来同大郎商议一声,等大郎拿主意。” 张九龄侧头看着她,笑道:“昭昭真要我拿主意?” 谭昭昭当然不会要张九龄拿主意,她道:“大郎是一家之主,当然要你首肯,去看过宅邸,同牙人交易买卖。” 张九龄似笑非笑道:“九娘是要我出面同牙人办契书吧?” 谭昭昭哪肯承认,道:“大郎不比从前,如今已是官身,不宜出面去做这些。虽是老老实实做买卖,总得要避嫌,省得被有心人弹劾。” 想到朝中局势,张九龄沉默了下来,道:“我同昭昭打趣而已,并无半点责怪昭昭之意。在买卖上,我无法同昭昭相比。若非昭昭到了长安就极力主张买宅邸,我如今哪来的家可归。” 他们如今所住的宅子,原本是凶宅之事,张九龄的友人们也有所耳闻。见他住进来一切正常,在沈佺期受赇案中逢凶化吉,甚至还得了六品之职,好些人都暗自懊悔不已。 长安城的宅子一日贵过一日,如此般地段好,便宜的宅邸,再也难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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