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有了孩子,她只能振作起来。幸得有雪奴玉姬芙娘她们时刻陪伴,眉豆阿满她们随侍左右,孕期的反应,她分不出空想他,渐渐地就淡了。 通信不便,哪怕写下了当时的心情,等收到回信,得到回应时,当时的情绪,早已经过去。 谭昭昭苦笑一声,不知张九龄可否也如她这般。 这样也好,所有的感情,本就会由浓转淡,持续长久的热情,会将彼此烧成灰烬。 能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就算是神仙眷侣。 谭昭昭振作起精神,将生了孩子,与京城发生的事情,悉数写在信中告知。 封好信,谭昭昭长长舒了口气,轻松不少。 孩子睡醒了,哼哼唧唧在哭,谭昭昭赶紧洗了手,上前将他抱起来,解开衣襟,看着他迫不及待吃得香甜,轻抚着他的红脸蛋,亲昵地道:“小谭谭,这小猴屁股,什么时候才能变白啊?” 眉豆在一旁收拾襁褓,闻言忍不住道:“九娘真是,小郎生得可俊了,雪奴都说了,眉眼生得肖似大郎,以后定是个美男子。” 谭昭昭横了眉豆一眼,道:“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当然要长得像我......好吧好吧,张大郎是好看,一半像他,一半像我好了。” 眉豆犹豫了下,道:“九娘抚育小郎着实辛苦,可要请个乳母?” 乳母好找,放心的乳母不好找。谭昭昭一要考虑乳母的身体,二要考虑他们母子独居在长安,一定要选清白稳妥的为上。 所以以前谭昭昭便将此事托付给了裴光庭,如今看来他是顾不上。 夜里刚睡着,就被吵醒起来喂奶,谭昭昭估计自己再过几月,就会日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带孩子辛苦,孩子也重要,但谭昭昭自己先要过好,才能更好爱他。 谭昭昭毫不犹豫道:“请!仔细挑选,选个两三月,总会找到合适的乳母。” 这时,外屋一阵脚步声,谭昭昭转头看去,见雪奴同玉姬芙娘一并进屋,她看了眼滴漏,道:“你们的铺子都关张了?” 雪奴斜了她一眼,拉住玉姬芙娘,按照谭昭昭的要求,先随着眉豆去净手,更换了她准备好的干净外衫后,方进了卧房的外堂。 玉姬与芙娘没见过孩子,两人激动不已,围着他看得目不转睛。 雪奴嘲笑道:“你们既然这般喜欢,自己生一个就是。” 玉姬朝她冷笑一声,道:“你也喜欢,可没见你生一个?” 芙娘对谭昭昭笑道:“九娘莫要理会她们,这几天吓坏了,得了失心疯。” 雪奴抬手作势欲打她,玉娘脸色微变,后怕不已道:“当时我真是吓坏了,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没了命,连冤都无处去伸。” 玉姬咬着嘴唇,道:“西市没几个人,好些铺子都没开张,我们也干脆关了门。” 雪奴摆摆手,道:“提这些作甚,别吓着了小郎。” 玉姬同芙娘两人叹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上下打量着谭昭昭。 芙娘道:“九娘的气色还行,屋子里的气味也通透清爽。没个长辈在身边照顾,独自在长安生产,竟然半点不见慌乱,真是厉害!” 雪奴抿嘴笑,揶揄道:“这你有所不知,若九娘有长辈在身边照顾,气色可见不得好,你我几人,也登不了门。” 她们几人不是被休弃,就是寡妇。按照风俗忌讳,她们几人皆为不详。 谭昭昭不在乎这些,长辈却不一定了。一个孝字压在头顶,在一旁管东管西不说,比生产时都要辛苦。 听了雪奴的话,谭昭昭不禁想到了卢氏。要是她在,在一旁指点下来,孕妇的情绪本就不好,饶是她脾气再好,也早已翻脸,同张九龄和离了。 张弘愈已去世,她迟早得再次面临同卢氏在一道屋檐下生活的日子。 自由自在太久,夫妻分别三年,谭昭昭认为,她同张九龄,都需要重新审视彼此,如何处理这些关系。 孩子吃饱喝足,又睡了过去。谭昭昭将他放好,同她们说了乳母的事情。 几人应了,分别前去寻找。 过了近一月,她们几人尚未有消息,裴光庭府里,送了两个乳母来。 亲自送乳母前来的,乃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名鼎鼎的武氏! * 韶州府的秋季,比长安来得要迟一些。 长安这时应当要点熏笼取暖,韶州府连下了几场秋雨,站在山顶眺望,入眼处,依旧一片浓绿。 春日的杨梅早就没了,最晚成熟的梨,也已经采摘完毕,树顶上难以采摘的几颗,被鸟儿吃得只剩下枯萎的空壳。 张九龄坐在石头上,除了山涧清泉叮咚从身后流过,天地间一片安宁。 坐了许久,张九龄拿出谭昭昭的信,再次看了一遍。 信不知读了多少次,张九龄早已能从头到尾熟练背诵。 每看一次,张九龄心依旧被揪住了一样,久久无法平静。 武皇退位,太子李显继位,改年号景龙,朝廷昭告天下,韶州府已经得知。 离开长安时,端从当时张柬之待他的看中,张九龄已经能猜测到一二。 张九龄以为,李显软弱,张柬之他们拥其为帝,恐难以为继。 如今他丁忧远离,朝局变动于他来说并无太大的干系,除了留在长安的谭昭昭。 那一晚的艰险,张九龄只想到就后怕不已。 眼下长安的局势依旧不算太平,张易之一系被悉数铲除,武三思虽暂时得以安全,到底不再如从前。 裴光庭因妻子武氏,此时定也难熬。贺知章的品级低,朝局不稳,他定也自顾不暇。 谭昭昭带着稚儿,就算有雪奴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日子该有多难。 信中谭昭昭并未提及任何的难处,生产的那一晚与朝局变故,只平静叙述。 提了,他能如何呢? 身在韶州府,鞭长莫及。 张九龄说不出的愧疚与心痛,卢氏得知谭昭昭生了儿子,每日都着急得很,担心谭昭昭不会养育孩子,急着想要见到孙儿。 实在不堪其扰,张九龄便经常来山上,带着书卷,一坐就是大半日。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张九龄收拾好书卷,起身下山。 石缝里,一束小野菊开得茂盛,金黄的花朵随着山风左右摇摆。 张九龄看了一阵,俯身采摘下来,装进了干净的荷囊中。 回到府里,张九龄洗干净手,将菊花花瓣细心摘下来,一片片嵌在了纸上,放在通风处。 待一夜过后,花瓣会风干,他取下来,夹在信中送到长安。 给谭昭昭的信,他夹了花,树叶,草叶。 她喜欢生命力旺盛的花花草草,他便将在韶州府所见到的,一并送去给她。 一笔一划,点点滴滴,皆是他的无尽思念。
第五十五章 武氏看不出年纪, 身形丰润,眉心簪着金花钿,玫红的袔子托住浑圆雪白的胸脯, 雍容华贵中平添了几分艳丽。 武皇在东都洛阳退位,李显继位,改号景龙。照常理,武氏定当还在洛阳, 她此时出现在长安,谭昭昭摸不清楚她的来意, 稳住心神见礼。 武氏随意打量,突然笑了起来, 颇为客气地道:“娘子身子不适, 快别多礼。” 仆妇络绎奉上了礼, 将礼单交给了眉豆。谭昭昭再次道谢, 请武氏坐下:“尚在孝期, 不周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武氏道:“我听郎君说过,张补阙同娘子分隔两地, 娘子独自在长安生产, 着实辛苦了。前些时日耽搁了一些, 来不及送来乳母,我同郎君说, 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有愧张补阙的托付。回到长安之后,亲自将乳母送上门, 张补阙喜得贵子,在孝期不能庆贺, 礼却不可废,顺道探望娘子,给娘子赔不是。” 怪不得传闻称武氏八面玲珑,行事颇有手腕,端看行事说话,言笑晏晏,礼数周全又客气。 既然武氏略过不提为何事耽搁,谭昭昭只当不知,颔首道谢:“夫人先前已经几次差人前来问候探望,我与郎君皆很是感激。只不宜出门,未能亲自上门道谢,夫人莫要怪罪才是。” 武氏随口寒暄了句,上下仔仔细细打量着谭昭昭,赞叹道:“怪不得郎君曾言,张补阙虽来自岭南道,却聪慧机敏,凤仪过人。如今见到娘子,方知何为神仙眷侣。娘子身上,竟半点看不出来自岭南道,这份气度,我还以为是哪家远游归来的姊妹呢!” 长安人骄傲得很,世家大族尤其眼高于顶。如今阀门世家逐渐没落,若放在初唐时期,像是张九龄与她这种来自岭南道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以河东裴氏的名号,兴许能认识,却无法相交。 到了如今,看人还是看门第,武氏的话中,能听得出来,张九龄与他的门第低了些,能出仕为官,并不表示就能与世家贵族来往。 武氏的姊妹不是公主就是皇亲,谭昭昭心里没底,谨慎地道:“夫人过奖了。” 武氏再问了几句孩子的情形,好奇问道:“这些时日都是娘子自己喂养?” 谭昭昭道:“我原本打算寻个乳母,可惜乳母难寻,尚未找到,只能自己喂养了。多亏了夫人送来,不然我还得自己喂养一段时日。” 武氏道:“我先前生大郎时......”话语微顿,她解释道:“大郎姓郑,前一次嫁入郑氏所生。娘子可听说过?” 谭昭昭思索了下,坦白答道:“听说过一二。” 武氏见谭昭昭神情坦荡,脸上笑容真诚了些,道:“头胎辛苦,活活折腾了我一天一夜。生阿禛时就好些了,只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生产之后,连动都不想动,哪有力气喂养孩子。娘子真是厉害,独自生产不说,还要亲力亲为养育。” 谭昭昭叹道:“白日尚好,夜里着实辛苦,要起无数次,我也吃不消,想着总得要管好自己,才有精力养育孩子。” 武氏双眼一亮,抚掌笑道:“娘子此言极是,先要顾上自己,自己好了,方能顾及得到其他。不瞒娘子,虽与娘子初识,竟好似见到相识多年的故交般。哎呀,真是后悔,以前没能早些与娘子见面。” 谭昭昭万万不敢在眼下与武氏相交,更不能表现出半点划清关系的举动,一时很是辛苦。 所幸有守孝坐月子的托词,谭昭昭道:“能得夫人夸赞,实属荣幸之至。可惜在孝期,无法好生招待夫人,待除服之后,再邀请夫人吃酒,还望夫人能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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