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吸了下鼻子,扬起笑脸道:“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都要快活一些,九娘还大着肚子呢,别让肚子的孩子听到了,不然又得踢九娘。” 话音刚落,谭昭昭就哎呀一声,低头看着鼓起一块包的肚皮。 雪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奇地道:“还真是听见了,哎哟,真是聪明,跟九娘一样呢!” 谭昭昭轻抚着鼓起之处,朝着雪奴伸出手臂,苦着脸道:“快快扶我一把。” 玉姬不明所以,跟着雪奴一起搀扶起谭昭昭去了净房。 出来后,玉姬惊骇地道:“我没生养过,以前听说了些,还不以为意,如今亲眼见到,怀孕真是辛苦。九娘独自在长安,实在太不容易了!” 谭昭昭缓缓在苇席上坐下,伸直双腿,背靠着软囊,总算舒服了些,开始琢磨起来。 这次厚着脸皮让玉姬读了信,为了隐私,她还是得多学。 毕竟,张九龄已经超过了她,她比他有更好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于他之后。 谭昭昭眼珠一转,看向了玉姬。、 玉姬察觉到谭昭昭的打量,问道:“怎地了?” 谭昭昭凑上去笑,道:“玉姬,我拜你为师,学波斯文如何?” 雪奴故意不悦道:“好呀,九娘嫌弃我,要改拜老师了!” 玉姬作势欲打她,笑骂道:“都怪你这个老师学得不好,九娘另外拜师,乃是明智之举!” 她柳眉一挑,喜道:“好呀好呀,我能当九娘的老师,求之不得!” 谭昭昭忙撑着苇席,俯身见礼,道:“我身子不便,着实无法行大礼,老师莫怪。” 玉姬忙搀扶起她,道:“快坐好,我就是说笑罢了,哪敢当人的老师。九娘也别这般唤我,显得生疏了。反正我得空时也无聊,正好前来同你玩耍。” 雪奴想了下,道:“我也来,一起学习!” 玉姬一口应下了,豪迈地道:“都学,都学!我还会突厥语,你们可要一并学了?” 突厥语?! 安禄山与史思明,两人都会七八种语言,他们是突厥人! 谭昭昭毫不犹豫地道:“我要学!” 雪奴凑趣,吵闹着也要一起学习。 玉姬嘀哩咕噜说了一通,谭昭昭估计,这就是突厥语了。 要是张九龄能学习,于他来说就更有益处。 谭昭昭仿佛记得,大唐的名将哥舒翰也是突厥人,他同安禄山不合,要是张九龄能与哥舒翰结交,早些扼杀掉安禄山史思明,可能避免安之之乱呢? 几人说笑学习了一会,雪奴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擦拭着额头的汗,抱怨道:“这天气真是热,真盼着下一场雨呀!” 鸣蝉叫得有气无力,树木耷拉着叶片,太阳炙烤着,地看上去都好似波浪起伏,泛着水光。 谭昭昭道:“晴了好些时日,肯定会下场暴雨。” 雪奴拿着羽扇扇风,皱眉道:“街上几乎都没人,铺子里的买卖也不大好。对了,裴氏与朝中大臣都去了东都洛阳,乳母还未送来,要是昭昭生产时,赶不及怎办?” 谭昭昭并不反对请乳母,生产后,夜里有乳母帮着喂养,她可以好生休息,早些恢复。 裴光庭贺知章等朝廷官员,都随着圣驾去了东都洛阳。 他们只需得吩咐一声,仆从前去准备。迄今还未送来,谭昭昭心知肚明,肯定是东都洛阳局势变得愈发紧张了。 谭昭昭亦未多言,免得传递不安情绪,宽慰她们道:“无妨,我自己可以喂养。” 雪奴见她气定神闲,赞道:“还是九娘厉害。夸张大郎,也莫要忘了九娘,九娘也值得更好的男子。” 谭昭昭想大笑,却极力控制,道:“雪奴,你的话我很爱听。只是,雪奴还是少说一些,我听得太高兴,想大笑,却不能大笑,真是太难受了。” 雪奴噗呲一声,同玉姬笑成了一团。 日子就这般过去,芙娘得空了,也一起来探望谭昭昭。 芙娘来自是西域龟兹,著名的高僧鸠摩罗什便是龟兹人。 龟兹属于安西都护府,从龟兹来的商人,一般都会讲多门语言。芙娘亦一样,她不但会汉语,吐火罗语,还会讲梵语。 这下可好了,突厥,波斯,汉语,梵语,吐火落于,五种语言混杂,她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不过,有友人陪伴,一起说笑,彼此督促学习的日子,实在是太快活,谭昭昭连腿脚浮肿的难受,都觉着没那么难熬了。 这天,晴朗了许久的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开始乌云密布。 大风呼啸,云被吹得在空中怒卷,好像悬挂在头顶,一伸手触摸,就能劈天盖地落下来。 小拇指大的冰雹,随着风搭在屋顶,咚咚咚,沿着瓦当滚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晶莹的珠子。 天气热,珠子很快就化了。冰雹来得及,去得也快,大雨随后而至。 暮鼓的钟声,被暴雨掩盖,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兵马嘶鸣,铁蹄驶向靠近皇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几坊,将宅邸团团围住。 雪奴浑身湿淋淋,沿着廊檐疾奔进来。她慌得连木屐都没顾得上穿,软底绣鞋早已被打湿,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九娘,九娘!”雪奴压低声音,焦急呼喊。 屋内灯火通明,雪奴稍许松了口气。门很快被拉开,眉豆迎上前,惊道:“快快进来!” 谭昭昭肚子已经太大,躺坐久了不舒服,正托着腰在屋内慢慢走动,见到雪奴的模样,愣了下,道:“眉豆,取我干爽衣衫鞋袜来,雪奴快去换一身。” 雪奴担心谭昭昭的身子,拼命克制住焦急。 外面街上到处都是兵马,坊门早早关闭,所有人都不得出入,雪奴心知肯定出大事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偏生,算着日子,谭昭昭这些天就该生产了。 产婆虽在,却无法出去请大夫,若是她有个不测...... 雪奴不敢想下去,换了衣衫,刚掬水在掌心,便听到外面屋子,谭昭昭发出急促的惨呼声。 * 韶州府。 张九龄每日睡前,皆会翻看皇历,在册子上,慎重记下日子。 随着谭昭昭临产的时日接近,张九龄夜间总是无法睡得踏实。 韶州府的夏季,闷热潮湿,既便有风,亦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张九龄坐在廊檐下乘凉,透过纱绡帐幕,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到他告诉谭昭昭,他喜欢观星。 谭昭昭并不觉着害怕,并未劝说他。 她甚是平淡,同他一样以为,斗换星移,四季变换,并非皇家以为那般神秘,皆为寻常。 能得人理解,真是此生大幸啊! 不知不觉中,张九龄嘴角含笑,睡了过去。 突然,张九龄心头猛烈一悸,蓦地弹坐起身。 四下空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漫天的繁星,不知藏到了何处,只余下稀疏的几颗。 张九龄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按住胸口,眺望着眼前的某处。 昭昭,肯定是昭昭生产了!
第五十三章 韶州府平时白日再炎热, 夜间总是凉意阵阵。 今晚却似乎与以往不同,张九龄感到呼吸艰难,好似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天际的几颗星星, 逐渐隐入云层里,天地间一片漆黑,惟余廊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 庭院里的树枝摇晃, 发出沙沙的响声。接着,响声越来越大, 闪光撕开黑暗的天际,闷雷在头顶炸开。 雨滴飘落, 不过眨眼间, 就连成了一道雨幕, 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挣扎了下, 终于熄灭了。 张九龄周身濡湿, 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他抬手拭去迷蒙的眼,踉跄退回书房。 书架上的卷轴中,放着几个匣子。张九龄熟练摸到其中一个, 摸出锁匙, 手颤抖着, 试了好几次,方打开锁。 匣子里放着一个荷囊, 张九龄从荷囊里拿出一段红线,系在了手腕上,奔出书房, 端正跪坐在正屋门口,双手合十, 虔诚叩拜。 此刻惟有拜托神灵,方能抚慰内心的惶恐不安。 张九龄从未这般无助过,虽无确切消息,他能肯定,冥冥之中好似有条线,系在了他与谭昭昭身上。 如在长安的新年夜,系在他们彼此手腕上的红线,他们就算被人群冲散,她都能再安稳无虞回到他身边。 雨,不知不觉中停歇,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逐渐转为清灰,太白金星闪亮无比。 有鸟儿鸣叫,凉意中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 张九龄心底的那股不安,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咚地倒在苇席上,抬手蒙住疲惫的双眼,手心一阵热意。 * 长安雨疏风急,马蹄声与嘶喊声,穿透了雨声,隐约传来。 屋内众人皆心惊胆战,产婆白着脸立在那里,扎着手想要上前搀扶撑在墙壁上急促呼吸的谭昭昭,双腿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张大牛前来同千山说,大门外已经过了好几队兵马,坊里有人家的大门被兵丁踹开,他从门缝里偷看过,兵丁押送着蒙着油布的板车经过,血腥浓得雨水都冲不散。 千山不放心,前去同他一起守在了大门处。 眉豆努力克制住恐惧。端着热水晃晃荡荡进屋,往架子上放时,热水泼了好些在地上。 雪奴不由得看过去,眉豆的嘴唇惨白,她死命咬住,都已经渗出了血丝,双眼中透出惊惶。 羊水已经破了一阵,阵痛间隔缩短,谭昭昭待一股剧痛过去,她总算好过了些,抬眼看向屋内的她们,缓缓往塌上走去,努力轻快道:“究竟是谁生孩子啊?” 雪奴赶紧上前,帮着谭昭昭躺下,想挤出丝笑,脸太僵硬,她干脆放弃了,道:“九娘说得是,我们真是太没出息了。” 谭昭昭在软囊上靠好,集中精神,叫来雪奴低声问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雪奴思索了下,谭昭昭此时虽凶险,屋内众人包括她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以谭昭昭的聪慧,如何能瞒过去。 将张大牛先前回禀的情形说了,雪奴颤抖了下,道:“九娘,外面的兵马过了许久,没想到我们居住的坊内,也有人家被牵连进去。” 历史的记载只是些大人物,只寥寥几笔,背后不知多少人被牵连进去。 谭昭昭想到了张九龄,要是他不回韶州府奔丧,这时候应当在洛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6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