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一是千里迢迢从长安而来,除了探望谭昭昭,寻找买卖机会,二是受了高力士所托,亲自来递消息。 冯氏从浈昌县到大余,照样要翻越梅岭,她明日就会到。卢氏比她还年轻好几岁,却望山生畏。 谭昭昭能如何,她总不能拦着。冯氏有谭大郎,卢氏有张九龄,他这个儿子,旁无责贷。 既然接受了事实,就干脆做得好看些。 橘花的香气阵阵,从谭昭昭腰间传来,张九龄俯低身下去,深深嗅了嗅,喃喃道:“昭昭真是香啊。” 谭昭昭很喜欢橘花霸道浓烈的香气,比蔷薇花露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不要钱,从早开的橘树下捡了好些装在荷囊里,给张九龄也挂了一个。 “你闻自己荷囊里的啊!”谭昭昭感到腰间发痒,忍笑推开他:“早些睡吧,明日我要去接阿娘与雪奴,大郎要一大早出发呢。天气热了,我让千山多给你备一身干爽的里衣更换。” 张九龄只能作罢,头抵在她的肩上,道:“昭昭,让我靠一阵,只片刻就好。” 谭昭昭一动不动让他靠着,没一会,就听到他传来清浅的呼吸,愣了下,下意识侧头看去。 张九龄的眼睛倏地睁开了,迎着她的目光,哑着嗓子道:“昭昭怎么了?” 谭昭昭顿了下,问道:“大郎可是遇到了难事?” 张九龄沉默了半晌,道:“不算难,我以前早有预料,开山辛苦,考虑准备再齐全周到,中间还是有无数的事情冒出来。事情不大,但琐碎,杂乱,需要我拿主意。” 谭昭昭明白了,道:“大郎领着差使,当然要经由你答应同意。不做不错,做多错多。一切由你准许,若是出了差错,当然得由你担着。” 张九龄笑起来,柔声道:“我就知道昭昭能理解。” 谭昭昭也笑,道:“我理解了,也帮不了大郎的忙,等于白说。不过啊,我可以帮着大郎看账。还可以帮着大郎将每一项事务,都分门别类,理出需要的人手,工具,大致用度,以及工期开始以及大致结束的日子。如此一来,大郎会更清楚,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可以做出更合理的安排。” 张九龄听着,双眸灼灼闪亮,紧拥着谭昭昭,喜悦地道:“昭昭真是聪慧!” 谭昭昭也只是灵机一动,她对数字敏锐,而且她做的这些,在后世稀松寻常。 在大唐做事,端看身份派系,她的这些本事,完全派补上用场。恰好能用在开山上,关于技术方面的难题,她无法攻克,涉及到文书方面,她就能勉强做出些贡献了。 张九龄兴致勃勃,躺下来同谭昭昭说了许多,她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句,心里大致有了轮廓。 事情虽琐碎,但挺容易,分类多一些罢了。 翌日两人早早起床,饭后分开前行。张九龄带着千山骑马疾驰向梅岭,谭昭昭则带着小胖墩,迎出了两里地,等在迎客送客的凉亭里。 在太阳升上半空时,一行队伍从道路尽头而来。小胖墩见到马还不算兴奋,待看到队伍中的两只骆驼,高兴得嗓子都喊劈叉:“大马!阿娘,是大马!” 谭昭昭哈哈笑,纠正他道:“那不是大马,是骆驼。” 小胖墩跟着念道:“是糯陀啊!” 谭昭昭听他念不清楚,笑得更甚,牵着他的手迎上前去。 雪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舞双臂,大喊道:“九娘!小胖墩!” 嫌弃马车慢,雪奴干脆让马车停下来,跳下车朝他们奔来。 谭昭昭含笑立在那里,朝她伸出了双臂,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又跳又笑。 雪奴牵着谭昭昭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眼眶通红:“九娘瘦了。” 谭昭昭看着雪奴雪白美艳的面孔,因为赶路有些疲惫,她跟着亦红了眼,道:“雪奴这些时日可好? 雪奴道:“先别提这些,等下我们边吃酒边细说。九娘你瞧,保管你吃个够。” 谭昭昭望着一车车的箱笼,尤其是两头骆驼上驮运的货物,不由得咋舌道:“怎地这般多?” 雪奴抬手打她,咯咯笑道:“可不是全给你的啊,我走这一趟,总要带些货来,将盘缠赚回去。” 谭昭昭躲开,朝她挤眼,戏谑道:“雪东家,这般多的货物,你这盘缠可是多了些?” 雪奴幽幽地道:“只我一个胡姬,带这么多货物从长安而来,这一路打点下来就所剩无几了。这里面的钱啊,我只占小头。” 眼下人多嘴杂,小胖墩在骆驼前跟蚂蚱一样上蹿下跳,试图要爬上去,谭昭昭没再多问,与雪奴走上前去,道:“小胖墩,这是雪姨母,你都忘了?快来见礼。” 小胖墩一心系在骆驼上,转身叉手,装模作样见了礼,眼珠子又飘向了骆驼。 雪奴蹲下来逗他:“你想不想骑?” 小胖墩立刻笑逐颜开道:“想!” 雪奴道:“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我?” 小胖墩这才仔细看着雪奴,小眉头皱起来,颇有几分张九龄思考时的神色。 雪奴知道小胖墩这样的年纪,分开这么久,肯定不记得她了。原本想要逗他说记得,见状赶紧道:“哎哟,竟跟那小张大郎一样,我不敢再多问了。” 雪奴起身交待了仆从两句,牵着骆驼的汉子指挥骆驼蹲下来,将小胖墩抱上去坐了一下,忙将他楼了下来。 小胖墩不依,吵着道:“还要骑,要骆驼站起来,高高地骑!” 骆驼太高,须得大人带着他才稳妥。眼下骆驼托着货物,谭昭昭安抚他道:“骆驼累了呀,我们先回去,等骆驼休息一会再骑,好不好?” 小胖墩犹豫了下,怏怏应了。 雪奴连声夸道:“小胖墩真是乖巧,看得我都心疼了。” 谭昭昭笑道:“你可别心疼,他不乖巧的时候,会吵得人头疼才是。走吧,我们先回去,等下我还要去接我阿娘。” 两人上了马车,回到了庄子。雪奴亲自盯着装货卸货,谭昭昭考虑到雪奴的院子摆放不下,让张大牛领着仆从,将货全部收到了前院的偏屋里。 用过午饭,谭昭昭让雪奴先歇息,她则出发去接冯氏。 本来以为冯氏至少要天暗下来才会到,谁知谭昭昭刚走出门,就碰到了谭大郎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冯氏的马车。 谭昭昭忙跑上前,喊了声大兄。谭大郎下马,马车停下来,冯氏与大嫂麦氏一起下了马车,互相见礼。 谭昭昭惊喜地道:“你们怎地这般快?” 冯氏理了理发丝,捶着腰道:“不快了,我想着早些赶到,早些躺在塌上舒舒服服歇息,就没在路上多耽搁。” 谭昭昭上前挽住冯氏的胳膊,笑道:“阿娘真是老当益壮!” 冯氏瞪她,道:“瞧你这话,我还年轻着呢!” 谭昭昭笑嘻嘻说是,搀扶着她进院子去洗漱。 没过一会,雪奴也起身了,谭昭昭做了介绍,冯氏端详着雪奴,啧啧称赞:“真是生得美,瞧这气度,我真恨不得是我亲生的!” 雪奴见冯氏神色真诚,她被夸得美滋滋的,亲昵挽着冯氏的手臂,道:“我以前不嫉妒九娘,见到了冯娘子,真真嫉妒起来,有这般好的亲娘,睡着都会笑醒。” 谭昭昭见两个会说话的人凑在一起,你来我往,说得甚是投契,她便陪着比较内敛的麦氏说笑。 麦氏只带了三岁左右的谭五郎前来,小胖墩与他年纪相近,在谭家时就玩得好,一进屋就手拉手,跑到一边玩耍去了。 麦氏听他们两人吵闹起来,心想着是在走亲戚,恐他们打架,连忙要起身前去查看。 谭昭昭望了一眼,笑道:“大嫂别急,由着他们吵去,吵了一会,肯定又会和好。” 麦氏迟疑了下,又坐了回去。果真,两人前一刻还在吵个不停,下一刻又一起咯咯笑了。 一起热热闹闹用过晚饭,谭大郎与雪奴说起来买卖的事情,雪奴见他谈吐不俗,对做买卖颇有见地,还算公道,将带来的香料,出给了他一些。 谭大郎没带那般多的本钱,道:“雪东家豪爽,这些货先给我留着,容我回浈昌县拿了钱财来,交割清楚之后,再取回去。” 雪奴故意道:“谭东家无需操心,尽管先将货带回浈昌,早些出卖,早些回本钱。反正有九娘在,我扣着她呢,不怕谭东家不给我钱。” 谭大郎爽快地应了,道:“除了九娘,还有我阿娘,儿子,雪东家一并扣住,我定跑不了。” 冯氏被气笑了,麦氏神色尴尬,谭昭昭哈哈大笑,将谭五郎推到雪奴面前,再加了个小胖墩:“喏,抵债的,收好了。” 谭五郎一脸懵懂,小胖墩大叫“不要”,逗得大家齐声大笑。 热闹过后,大家各自前去歇息。谭大郎与麦氏歇了一晚,留下谭五郎,带着香料一起赶回了浈昌县。 今日卢氏会到,谭昭昭估计了一下,张九龄他们路上走得慢一些,在天黑后应当会到。 等啊等,晚饭热了凉,凉了热,小胖墩与谭五郎先喂饱了,到了睡觉的时辰,乳母领着他们一起前去洗漱歇下。 谭昭昭实在等不住,让冯氏与雪奴先用,两人都推辞:“等他们到了,一起用吧,下午吃了茶点,肚皮还饱着呢。” 这一等,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眉豆进屋来回禀,张九龄他们一行终于到了。 谭昭昭起身迎出门,冯氏与雪奴也跟着出门,一起迎接。 大门前停了一长串车马,张四郎被千山背着,已经靠在他背上睡着了。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互相携着,两人到底年轻,看上去略微疲惫。 小卢氏与张九龄一起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卢氏,谭昭昭见她走路蹒跚,张九龄发髻濡湿,衣衫贴在身上,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上前见礼:“阿家辛苦了,快进屋去歇着。” 冯氏与雪奴上前,张九龄扶着卢氏,只能颔首与她们团团见礼。 卢氏则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嗯了声,眼神从雪奴身上掠过,对冯氏道:“亲家也来了啊。” 冯氏笑说不请自来,道:“大郎快些扶你阿娘进屋歇着,哎哟,这山难爬,更难下,真是遭了罪。” 卢氏吃不下饭,洗漱之后略微吃了几口水,便去歇着了。 时辰太晚,一通忙碌安顿好之后,谭昭昭他们也只用了一碗羊肉汤饼就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谭昭昭跟着张九龄回了前院,见他躺下来时,左腿好似有点僵硬,上前问道:“大郎腿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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