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接过来,问道:“大郎可饿了,想吃些什么饭食?” 张九龄拧眉沉思,道:“我想吃冷淘。” 冷淘冰冰凉,发热之人吃下去会很舒服,谭昭昭道:“没冰,大郎吃杏酪吧,用凉水镇一镇,不会太凉,吃了身子才有力气,好得快一些。” 张九龄应了,谭昭昭去拿了凉水让他喝下,正准备出去,听他道:“昭昭,我好多了,无需郎中诊治。我醒了,你也不要告诉阿娘,就说我没事。阿娘会哭,吵得很,我现在没精力,恐会不耐烦,对阿娘下脸,她又得伤心,哭个不休。” 谭昭昭微笑起来,温声道:“等下郎中来了,你还是让他诊一诊,让阿家好放心。我瞧着阿家昨日太累了,等下我让郎中顺道也给阿家诊治诊治,让她修养几日,你们都病着,可不能互相过了病气。” 张九龄顿了下,道:“还是昭昭的法子好。我真是晕头转向了,头疼得很。” 谭昭昭手立刻伸向他的额头,张九龄顺势握住她的手,脸在她的手背贴了贴,道:“昭昭,我没事。先前我去净房小解,走路腿发软,身上没力气,实在是去不了山上,可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就头疼得紧。” 谭昭昭呼出口气,道:“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大郎又开始起热了呢。大郎别逞强啊,先养好要紧,否则,忙中出乱,出错,事情做不好,身子也好不起来,得不偿失。大郎先歇着吧,我去替大郎理一理前两日说的工匠人手,进度这些。到时候大郎身子痊愈了,拿着理顺的去做,落下的进度,定能赶回去。” 张九龄高兴起来,道:“我竟敢忘了这事,还得多靠昭昭。” 谭昭昭见他眉头舒展开,精神似乎一下好了,也不禁跟着一起高兴。 没一阵,千山请了郎中回来,仔细诊治之后,见他精神尚可,便叮嘱他好生歇息,留下了一道药方。 张九龄不吃药,谭昭昭随了他,让千山领着郎中去给卢氏诊治。 卢氏留在了院子里养身子,冯氏与雪奴得了消息前来探望,谭昭昭道:“你们啊,来迟了些。” 两人神色大变,谭昭昭忍俊不禁,笑道:“大郎的病,都快痊愈了呢!” 冯氏立刻抬手要打她,谭昭昭顺势挽住她,亲昵地道:“阿娘,你去探望阿家吧。阿家那边,阿娘多陪着她说说话,让她少操些心。阿娘,你想吃什么,跟眉豆说一声就是,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别跟我客气啊。” 冯氏瞪她,谭昭昭疲赖地笑,道:“阿娘,主要是我忙,你要帮我分担一些。谁叫你是我亲娘呢,对吧?” 雪奴听得直笑个不停,冯氏无奈地道:“好好好,你去忙你自己的,其他的就交给我了。” 谭昭昭亲昵地蹭了蹭冯氏,对雪奴道:“我们进去说话。” 冯氏知晓他们有要事商谈,精神抖擞离开,前去找卢氏。 雪奴与谭昭昭一起进了屋,上前见礼。 张九龄靠在塌上,颔首回礼,道:“礼数不周,请见谅。” 雪奴笑道无妨,谭昭昭让眉豆前去屋外守着,她低声说起了此次前来做买卖的缘由,以及高力士要她转告的话。 张九龄倒没多大反应,谭昭昭却听得暗自心惊,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第七十七章 冯氏绕过影壁来到正院, 在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一声,大步穿过庭院来到了走廊上。 徐媪手上端着空药碗, 恰从屋内掀帘出来,看到冯氏顿了下,忙见礼道:“冯娘子来了,娘子方才服了药, 正准备歇息呢。” 冯氏径直往屋内走去,道:“服药了啊, 这病得可不轻,我得去瞧瞧。” 徐媪无法, 忙跟了上前, 扬声道:“娘子, 冯娘子来了。” 卢氏正斜靠在软囊上, 小卢氏与戚宜芬各跪坐一边, 轻轻捶着她的腿,张大娘子眉头拧起,垂首听着她说话。 “大郎不知醒来没有, 热可有退下去。九娘到底年轻, 我这心啊, 总是放不下......” 突然,徐媪拔高的声音响起, 冯氏紧跟着出现在面前,卢氏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挤出笑脸道:“冯娘子来了, 快过来坐。” 张大娘子起身见礼,让开了位置。小卢氏与戚宜芬跟着见礼, 冯氏一一回礼,拉住张大娘子,道:“都坐吧,别客气。” 徐媪去拿了茶水奉上,大家一起坐下,冯氏打量着卢氏的脸色,关心地道:“我先前去看了大郎,听说你也病了,便赶紧来瞧瞧。郎中如何叮嘱,可要紧?” 卢氏勉强抿了下嘴,道:“我的身子倒不打紧,就恐大郎本就病了,我再前去,将病气过给了他。唉,冯娘子,大郎那边,就要托你多看着一些了。” 冯氏道:“大郎那边有九娘呢,别的我不敢夸口,我的九娘,能从韶州府走到长安,在长安独自养胎,生子,还能将小胖墩养得活泼伶俐,有她照顾九娘,有甚不放心之处。你既然病了,就该好生修养,少操些闲心,只管享福就是。” 卢氏心道谭昭昭留在长安,不随张九龄回韶州,虽情有可原,但亦不算得功劳。 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谭昭昭再厉害,她还是得靠张九龄,借着他的身份,她方能在长安立足,交到友人。 听到冯氏夸赞她,卢氏心里不大舒服了,当着冯氏的面,她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忍下了。 在张弘愈去世时,冯氏来帮忙,卢氏同她打过交道,她可不是好相与之人,嘴皮子功夫厉害得紧。 一时间,卢氏不免更憋屈了,只恨她的身子,躺在这里动作不便,反倒让冯氏这个客人,反客为主,在她张氏的宅子里充当起了当家主母。 小卢氏与戚宜芬陪坐一旁,卢氏看了她一眼,小卢氏便笑道:“冯娘子与姐姐都是做了阿娘的人,孩子就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心疼呢,姐姐虽知晓九娘聪慧,哪能放得下心,总要时刻记挂着。” 冯氏笑道:“小卢娘子说得是,这儿女债,儿女债,儿女都是债。不过啊,我向来想得开,不管借债还是欠债的,首要是自己过得舒心,各自安好为上。你瞧我,随便交待一声就走了,管他们去,这家以后是他们的,他们要是不成器,败光就自己讨饭去,要是争气,吃香喝辣,我这一把年纪了,能享得到几年福,莫不如现在该如何快活,就如何快活!” 小卢氏赔笑了两句,就不再开口了。卢氏听得很是不悦,想起了谭大郎他们,不由得开口道:“冯娘子说笑了,听说谭大郎要与胡姬做买卖,能赚大钱呢!” 冯氏笑起来,道:“我家大郎本钱少,能拿到的香料也少。浈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拿多了,也卖不出去,赚几个糊口的嚼用罢了。” 卢氏听得暗自撇嘴,脑子里却开始琢磨着,这笔买卖谭昭昭的娘家人能做,她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的娘家人争去一份。 前些时候回去娘家,一大家子靠着地里的收成过活,铺子经营不善,已经关张到只剩下了一两间。 谭大郎在大余做买卖,拿香料,都是接着张九龄的光。 卢氏一族可是张九龄的正经外家,这份好处,可不能被谭氏占了去! 思及此,卢氏恨不得马上稍信回娘家,又恐雪奴那边带来的货物,都已经全出了。 冯氏不请自来,卢氏心生厌烦,暗自骂她没眼力见,没见识。 怪不得谭氏一族,到了如今儿孙后代没一个有出息,都变成了低等的商户! 冯氏见卢氏看上去神色恹恹,说话总要带着些苦,苦中还要夹跟软刺。 要说苦,卢氏绝对算不上,小卢氏比她苦多了。 要说刺,她又不敢痛快翻脸,冯氏都替她看得着急。 冯氏岂能看不出她的不悦,暗自叹息一声,就这么个糊涂、黏黏糊糊的人,与她战一场,胜之不武。 卢氏怕风,窗棂紧闭,屋子里点了熏笼,熏着沉水香,香气浓郁,混杂着药味,闻上一阵,头就开始晕乎。 沉水香昂贵,就算是雪奴送来,这般熏也真是...... 冯氏打算离开,看到卢氏脸颊都开始泛红,倒像是起了热,忍了忍,还是止不住对徐媪道:“外面天气好,你将窗棂打开些,让太阳照一照,屋子里亮堂堂,心跟着也敞亮了。” 徐媪僵在那里,不由得看向了卢氏。 张大娘子起身,蹬蹬瞪走到窗棂边,卷起帘子,将窗棂支起一条缝,清冽的空气涌进来,她吸了口气,一下神清气爽不少。 “我先前就觉着不对劲,这屋子憋气得很。冯娘子说得是,除了亮堂,还得透气。” 卢氏本来不欲理会冯氏,见张大娘子居然前去开了窗,气得暗自剜了她一眼,将那股不痛快,干脆一股脑借机发泄了。 “大娘子,你也快成亲了。以后嫁到夫家,要侍奉夫君翁姑,可得学会察言观色。徐氏乃是诗书之家,最讲究规矩,要是你做不好,徐氏还以为,是父母没教好你,你大兄没教好你。” 当着这般多人的面被指责,张大娘子神色窘迫,脸一下涨红起来,她可不怕卢氏,梗着脖子就要还击回去。 冯氏听卢氏指桑骂槐,脸色微沉,她拉住张大娘子的手,道:“大娘子,你的教养,规矩都顶顶好。年轻人怕热不怕冷。走,我们出去,让你阿娘在屋子里好生养病。” 卢氏平时待张大娘子绝对不算苛刻,向来吃穿不缺。身为家中的长女,排行第二,夹在中间不上不下。 卢氏的精力,大半分给了张九龄,其余的留给了比她小的亲兄们。 母女之间的关系不好不坏,张大娘子清楚得很,她不是张九龄,要是当着冯氏的面与卢氏顶撞,她下不来台,卢氏一气恼之下,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定不会饶了她。 张大娘子将那股怒意硬生生压了下去,冯氏携着她的手,起身离开。 到了屋外,被清亮的风一吹,张大娘子觉着舒畅了些。 冯氏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歉意地道:“当时我就不该提出来,倒让你挨骂了。” 张大娘子忙道:“伯母是好心,如何能怪得了伯母。好生生的人,在不透气的屋子里呆着,也会憋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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