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笑意盈盈,端着庄严大气的造型,“玄明,见到花神本尊,还不跪迎?!” “此人是天下第一贼云中月,龙神观弟子听令,立即将此人斩于刀下!” 玄明一声令下,身后二十名道士一拥而上,刀棍斧钺一股脑儿朝着林随安招呼了上去,众衙吏和不良人大惊失色,正欲上前应战,就见一道绿光划破长空,千净出鞘,小娘子黑色的衣袂卷着凛凛刀光杀入敌阵,无数血花竞相绽放,蔚蓝的天、白色的云、绿色的刀、黑色的衣袂、红色的血、组成了一副残酷又美丽的画。 不出十息,二十名道士手筋脚筋齐齐断裂,瘫倒在地,全身抽搐。 玄明散人面色如纸,林随安所有攻击都特意避过了他,偏偏将血溅了他满头满脸,顺着眉毛往下滴,血还是热的,却有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随安甩去刀上的血,反手将千净扛在肩上,烈烈日光下,千净碧光如洗,映得林随安一双眼晶亮如恶鬼之瞳。 玄明五官狰狞,“你、你到底——” 林随安懒得听人啰嗦,飞起一脚踹中玄明散人的心窝,玄明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直摔下了祭台。 还未来得及登台的三十多名道士骇然变色,慌乱涌上前将玄明护在中央,林随安扛着刀率十几名庄稼汉子将他们拦在了祭坛之下,那些庄稼汉一改平日的老实本分,高举着锄头、斧子、铁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有林随安坐镇,气势完全降维碾压。 花一棠拢袖笑道,“本花神有好生之德,饶尔等一命,磕头谢恩吧。” 玄明挣扎爬起身,咳出一口老血,“他根本不是什么花神,他是方氏医馆的木棠!咳咳——” “木棠只是本神在人间的替身,”花一棠捋了捋袖子,笑容倏然一收,厉声道,“青州城县有邪祟以龙神之名妖言惑众,草菅人命,为害四方,天道不忍,特派本花神前来降妖除魔,尔等小小邪祟,还不束手就擒?!” “大家莫要被他们骗了!”裘鸿双目爆出血丝,指着林随安喝道,“她就是杀死裘老庄主的方安!” “杀死裘老庄主的不是方安,”花一棠反指裘鸿,“而是你!” 裘鸿:“方安杀死裘老庄主人证物证俱全——” 花一棠:“人证是谁?物证又在哪儿?” “我贤德庄上下皆是人证!” “是吗?”花一棠定定望着台下裘氏族人,“你们中可有人亲眼见到方安杀人?” 包括裘伯在内的裘氏族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言,裘老八跳了出来,大叫道,“我没看到!” 花一棠:“其他人呢?” 裘氏族人纷纷低下了头。 花一棠冷笑一声,“你们没人证,我有人证。” 裘鸿:“什么?!” 花一棠合起扇子端端向城门方向一指,“请——人——证!” 众人顺着他扇子方向回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一名老者在木夏和伊塔搀扶下慢慢行来,老者身着淡青色官袍,晦暗的白发裹在幞头中,鬓角掉出几缕残丝,面容憔悴,身形虚弱,走几步就要喘两喘。 众人震惊非常,此人正是诚县县令裘良,上任裘氏家主裘文的兄长,不过数月未见,为何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一片寂静中,裘良畅通无阻穿过重重人群,登上了祭台。 朱达常率一众衙吏躬身施礼,“见过裘县令。” 裘鸿汗如雨下,“你、你你怎、怎怎么——” 裘良示意木夏和伊塔松开他,仅凭着自己的力气站直身体,转身面朝台下百姓,提高声线道:“在下是诚县县令裘良,半年前,我被裘鸿囚禁,被迫为裘鸿所用,生不如死,幸而前几日被人救出,方能重见天日,将裘鸿的罪行公之于众!” 裘鸿身形剧烈一晃。 裘良转目狠狠盯着裘鸿,皮包骨头的脸犹如嶙峋的树皮,“裘鸿以我兄长裘文的性命相要挟,将我关押在贤德庄茶室下的囚室之内,裘鸿在茶室内点燃毒香,逼我兄长吸入毒香,那毒香侵入兄长身体,导致他人越来越糊涂,渐渐失去意识,最后,最后竟是变作行尸走肉一般——” 裘良深吸一口气,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了下来,“所有这一切,我都在囚室的透气窗中看得清清楚楚,那日,亦是我亲眼所见,这位小娘子进入茶室之时,裘文已经毒性发作,回天乏术,最终……最终吐血而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裘鸿!” 祭台上下一片死寂,湖风吹得花神旗幡烈烈作响,金色的牡丹映着阳光,烈目刺眼。 裘氏一族愕然变色,皆是满面不可置信。 朱达常厉喝:“速速将裘鸿擒住!” 不良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裘鸿压倒在地。 “裘良你血口喷人!”裘鸿的脸贴在地上,拼命挣扎,尖叫声刺破了天空,“我给裘老庄主送的熏香是特制的药香,能医治百病,有延年益寿之效,怎么可能是毒?!” 花一棠冷笑一声:“上物证!” 方刻一袭红衣似血,擎着卷轴穿过人群,登上祭台,先亮出仵作铭牌,“我乃大理寺任命的仵作方刻,”又甩开轴书,“这是裘文的检尸格目。死者身无外伤,肉色萎黄,皮起薄鳞,脏腑腐绿,胸腔、腹腔积满鲜血,剖心验之,发现心大脉爆裂。推断死因如下:死者多年慢性中毒,毒素堆积毒发后,血流提速,导致爆心而亡。” 台下一片哗然。 听到方刻自爆身份,玄明脚下一个趔趄,眸光在“花神”和“方安”的脸上顿了顿,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放眼唐国,谁能有这般财力,一掷千金只为假扮一个不着调的花神? 放眼天下,谁能有鬼神般的恐怖战力,能以一敌百? 胸口的血气一股股往上涌,玄明手腕一抖,藏在袖中的葫芦落入了掌心。 甚好、甚好!能遇到这般对手是他玄明的荣幸! 花一棠居高临下望着裘鸿,“裘鸿,你毒杀裘氏家主裘文,囚禁诚县县令裘良,假借县令之名在诚县之内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按唐律,此乃十恶之罪,当判枭首之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裘鸿全身剧烈发抖,眼珠子疯狂转动,突然,目光定在了玄明身上,一咬牙,“我根本不知道那熏香有毒!熏香是玄明散人给我的,是玄明要害死裘老庄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明斜眼瞅着裘鸿,“那熏香是你特意找我求的,与我何干?” 裘鸿:“你当时说熏香是以龙神观符水炼制而成,如今想来,你早就知道符水有毒吧!” “符水乃是龙神所赐的神物,怎会有毒?!” “若是没毒,裘老庄主怎会爆心而亡?!全县百姓的乏力、虚弱和心悸之症又从何而来?!” 玄明脸皮一抖,颤抖的嘴角溢出了血丝,不吭声了。 林随安不动声色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呵呵,狗咬狗,两嘴毛。 百姓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龙神观的符水有毒!” “我们也中毒了?!” “我们是不是也快死了?!” 人群中的朱母振臂高呼,“大家莫慌,花神大人说过,符水只是小小的邪祟之毒!花神百花露可解此毒!” 小鱼:“我喝过百花露,真的能解毒!” 裘三十二:“我也喝过!” 一众庄稼汉子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花一棠广袖拂动,清光万里,“大家不必忧心,本神早已备好了百花露,这就赐予诸位。” 朱达常命不良人从祭祀长案下拖出四个大木箱,木箱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袖珍琉璃瓶,装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拿在手中轻轻一晃,便能闻到扑鼻的茶花香。 这是方刻以百花茶为药引炼制的解药终极版,药效好,口感佳,经过朱母、裘老八和数名庄稼汉的亲身试药,临床结果十分显著。 百姓们兴高采烈收下琉璃瓶,正要饮下,就在此时,玄明散人翻出手里的葫芦,一口灌下符水,振臂喝道,“莫非你们忘了龙神祭之时,龙神显圣的神姿?!尔等凡人如此污蔑龙神,难道不怕龙神天谴吗?” 众人面色微变,龙神显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的震撼和恐惧迫使他们停下了喝药的动作。 “区区一个邪祟,居然敢自称神,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花一棠摇着扇子笑道,“你所谓的龙神显圣,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本就没什么稀奇。” 玄明散人面色大变,“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花一棠高举折扇,又来一句:“请——人——证!” 马嘶长鸣,一人纵马冲出城门,双脚狠踏马镫,腾空踏风跃上祭台,震袍直身而立,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眸似朗星,身着六品墨绿官袍,头戴黑色幞头,满身风尘难掩一身正气。 “我乃大理寺司直凌芝颜,此乃大理寺案牍堂所藏诚县县志,”凌芝颜将手里的轴书拉开展示,“县志有载,诚县地形特殊,每到雨季结束之时,便有蜃景出现。所谓蜃景,不过是一种天文气象,因气温湿度差异导致湖面水汽蒸腾,倒映出外地的景致。” 说着,凌芝颜又抽出一卷轴书,轴书里是一副山水图,山脉连绵,隐有云雾缭绕,山脉走势猛一看去与龙形神似。 “此山名为青龙山,位于诚县以南五十里,因为位置气候极为特殊,恰好成了龙神湖蜃景的源头,大家所见龙神显圣的景色,其实只是这座山的倒影。” 湖畔一片死寂。 诚县百姓仰着头,定定看着那两幅轴书良久,突然,有人哇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蹲身跪地,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又有人开始笑,百姓们又哭又笑,又喊又叫,似乎想把这长久的憋屈和恐惧都发泄出来。 林随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信仰崩塌,痛入骨髓,可这痛,却是不得不受的。 花一棠摇着扇子凑到凌芝颜身侧,表情甚是不满,“只是让你来做个证,有必要这般抢风头吗?” 凌芝颜:“凌某可是花神大人请来的,自然要郑重些,才不会折了花神的面子。” 堂堂大理寺司直为官廉正,容貌端俊,表情又是这般一本正经,说服力十足,花一棠怔住了,眨了眨眼,“有道理。” 凌芝颜扭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狗屁龙神,狗屁龙神观,玄明,你骗得我们好惨啊!”人群中爆出一声高喝,竟是秋三娘冲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了龙神观众人,这个动作瞬间变成了一个导火索,众百姓清醒过来,沉重痛苦变成了滔天怒火,纷纷涌过来扔石咒骂,一时间,骂声哭声震天,石头好像暴雨一般砸向了玄明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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