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太守和夏长史傻了,心道这花一棠怎么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传说中的花家四郎七窍玲珑心肝一肚子花花肠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怎么今天差点做了冤大头,不但不恼,还感动上了。 莫非传闻是假的?还是说—— 这货又要作妖了!林随安心道。 这俩官儿真是作死啊!靳若心道。 四郎此举定有深意。凌芝颜心道。 “今日花氏在张仪楼设宴为花某接风,二位大人若是不弃,不若与花某一同前往如何?”花一棠真诚邀请道。 池太守:“此乃花氏家宴,我们不太方便——” 夏长史:“要不改日再聚,我来做东——” “正是因为是家宴才要邀请二位大人啊,凌司直、林娘子和靳少门主也要去的,都是一家人嘛!”花一棠笑道,“凌司直刚刚还说要与池太守好好叙旧呢!是吧,六郎?” 凌芝颜尴尬起身,扯出营业笑脸,“池太守,夏长史,请吧。” 大理寺司直,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绝对是不能得罪的,何况凌司直长得又这般正直诚恳,他开口邀请,这回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池、夏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靳若愕然:“姓花的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就为了逼咱们陪他吃吃喝喝吧?” 林随安:“……” 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缺德事儿。 * 张仪楼与散花楼并称“益都双绝”,张仪楼“菜绝”,散花楼“酒绝”。张仪楼的拿手菜有九九八十一道,散花楼珍藏佳酿有六六三十六种,益都人人都说,若是张仪楼的菜能配上散花楼的酒,便是天下至鲜至美之味。 可偏偏这两座酒楼的掌柜互相看不顺眼,张仪楼的菜绝对不能送到散花楼去,散花楼的酒也一滴都不会流去张仪楼,明明两栋酒楼只隔了一个南五区,却硬生生憋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花二木将接风宴订在了张仪楼,想必是知道花一棠只爱吃不爱酒,林随安深表遗憾,想着下回若有机会定要去散花楼试试三十六种佳酿,毕竟她还有个酒鬼千净要养活,万一能碰上满碧的替代品,能省一点算一点嘛。 从花氏九十九宅所在的南二坊到张仪楼所在的天青坊,乘车只需一刻钟,离近了看,这座酒楼愈发宏伟华丽,六层楼,每层层高三丈有余,飞檐似鹤翅,黑瓦油光锃亮,檐下挂着银铃,风过铃动,与楼前的车水马龙呼应成曲,门前是两根四人环抱粗的大柱子,漆成了鲜艳的墨绿色,黑底金字牌匾高悬,写有“张仪”二字。 一楼大堂接待散客,门庭若市,吃喝吆喝,声声震耳。穿过正堂,是一方宽敞的天井,中间设了一处雅致的人造庭院,花红柳绿八角凉亭,一队乐人在亭中咿咿呀呀弹唱,唱的是林随安听不懂的古蜀语,听起来有股子草香味儿。 张仪楼的楼梯建得很有特色,以天井为中心环楼而上,楼梯外栏平台外沿设有凹槽,里面蓄了土,种着各式各样的盆栽,花枝繁茂,红花尤甚,站在天井中央往上看,楼梯像一条身披红鳞的蛟龙盘旋而上。 拾阶登梯,丝竹靡靡声声入耳,香气阵阵步步成景,左转七绕右转八绕,林随安险些晕楼。 好容易爬到六层阁楼,跟着小二穿过长廊,便是张仪楼最豪华的海棠苑,花二木率七名重孙子早早候在门外,见到池太守和夏长史更是喜出望外,又命小二加了十八道菜。 一番谦让互拍马屁后,总算落了座,七八队妙龄少女鱼贯而入,不到半柱香就将桌案摆了个满满当当,按唐国的规矩,两人坐一小案,环排一圈,中间位置留给舞姬乐妓烘托气氛,池太守和夏长史一桌在主位,花一棠和凌芝颜在右侧位,林随安和靳若在左侧位,花二木和其余七名重孙辈分成四桌,依次排座。 不得不说,花二木一家不愧是花氏子弟,酒桌上这一套讲究搞的是炉火纯青,一桌负责走行酒令,一桌负责活跃气氛,一桌负责拍马屁,一桌负责随时策应。 池太守和夏长史刚开始还有些拘谨,但耐不住气氛实在太过热烈,两杯黄汤下肚,就被沛沛然的马屁熏得飘飘然了,和花一棠、花二木勾肩搭背聊得不亦乐乎,恨不得将私房钱的位置都供出来。 凌芝颜苦不堪言,用尽全身解数才免去被灌醉的厄运,林随安完全没这种烦恼,花氏林娘子威名在外,一个眼神就逼退了喝上头的池太守,其他人更是退避三舍。靳若坐在林随安的保护圈里大吃特吃,连连对师父竖大拇指。 一顿饭从午初吃到了申正三刻,大吃货靳若都吃不动了,瘫在凭几上打饱嗝,林随安托着腮帮子打了个哈欠,无聊望着楼外的风景。 窗外天色昏暗,云低压境,不远处的民居群被坊墙划分成一个个整齐的小格子,银光闪闪的河流从两个里坊间穿行而过,林随安根据净门的益都舆图估算了一下,那边是西南方向,应该就是花二木所说的浣花溪流域——益都著名的造纸产业坊区。 突然,楼下乱了起来,客人们涌出了张仪楼,站在道边朝太白坊区张望,四五层的客人纷纷从窗口探出脑袋,浣花溪岸边更是喧闹,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去,远远能听到刺耳的尖叫声。 林随安腾一下支棱了起来,探出脑袋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可楼太高,坊区太远,什么都听不清。正抓耳挠腮之时,适才去厨房催菜的木夏气喘吁吁跑进厢房,提声道, “四郎、林娘子,不好了,听说浣花溪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 小剧场 林随安:嚯!果然来了!
第167章 木夏这一嗓门产生了一串的联动效果。 池太守和夏长史一个激灵, 酒醒了大半,花一棠骂了句“啖狗屎”,和凌芝颜几乎同时跳起身, 靳若差点闪了腰,窗口的林随安扭头问了一句, “尸体具体在哪?” 木夏:“听说在太白坊, 西岛街,花氏造纸坊前。” 花二木:“啥?!” 七个重孙子拍案而起。 林随安点头,表示知道了,本想从楼梯下去,但一回想张仪楼诡异的环形楼梯设计,只怕还没到一楼自己先转吐了,当机立断翻窗一跃而出。 这一跃可不得了, 众人皆被吓掉了魂,要知道这可是张仪楼的顶层,楼高十八丈有余,人若是掉下去, 定会摔成肉饼。 花一棠脸都白了,一阵风冲到窗边,但见林随安一路咔咔咔踩着黑油瓦奔到了飞檐边缘, 纵身又是一跃,稳稳落在下一层的飞檐上, 再跑再跃,如此循环往复,轻轻松松到了二层楼, 拽着银铃飞身荡起,仿若飞鸟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飘到了对街民居屋顶,继续踩着屋顶瓦片奔向了太白坊。 凌芝颜脑袋一热也想翻窗追下去,幸好最后关头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如此高度如此距离,除了林娘子,估计也只有云中月的轻功能平安落地,当即放弃改走楼梯。 靳若觉得自己的功夫大约可以效仿师父不走寻常路,无奈今天吃的实在太多了,肚子圆得像个球,沉甸甸的,甚是影响发挥,评估之后,还是跟随凌司直大人比较保险。 花一棠盯着林随安平安过了坊桥,这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瞧,花二木一家和池、夏二人都吓傻了,指着窗户尖叫,“林娘子飞下去了!这么高的楼,嗖一下就飞下去了!这还是人吗?!” 类似的评价花一棠早就听腻了,实在懒得解释,啪一声合上扇子,开始有条不紊布置,“木夏,速回九十九宅请方大夫去太白坊;花氏子弟派人去城内所有花氏铺子报信,加强戒备,以防有人趁机在花氏的地盘闹事作乱,中衢西街的蜀纸铺子尤其要小心;花二木,你随我去太白坊。” 木夏应声奔出,众重孙子们如梦初醒,这种时候还不忘向花一棠先行礼再离开。 花一棠提醒池太守,“花某即刻出发去现场,烦请池公派人回府衙让衙吏和不良人前来支援。” 夏长史举手:“我我我我去!楼下有马车!” 池太守抹了把汗:“池某与花参军同去!” * 林随安现在感觉十分良好。 自诚县的最后决战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快的速度奔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与大脑融合得越来越完美了,速度更快,灵敏性更强,跃起时滞空时间加长一倍,整个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林随安清楚地知道,这一次的改变源于心境的变化,心变得豁达了,心和肺的面积变大了,心肺功能自然就增强了,一呼一吸之间,益都丰沛的水汽涌入胸腔,清凌凌的,风拂过耳畔,飞一般自由。 数个纵身飞跃之后,林随安看到了太白坊,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拱桥将两坊连接起来,桥下就是浣花溪,溪水流速缓慢,映着天色,亮白如银,桥上和溪边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穿着短衣短靠的造纸工匠,探着头向下游方向看,林随安挤进人群过了桥,又跃上街边屋顶,朝着人多方向奔去,很快就看到了花氏造纸坊豪华夸张的牌匾,更多人挤在造纸坊门前,围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 有人高呼“不要挤了,没什么好看的!”,有人喊“已经报官了,不良人马上就来了,靠边靠边!”,但好事的人还是越聚越多,林随安站在屋顶上看得清楚,心道不妙,且不说安全问题,这么多人定会破坏现场,当即纵身踏空而起,高喝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话音未落,人已落下,一身烈烈风尘震得千净发出激昂的刀鸣。 围观百姓正看得热闹,突然天降一个小娘子,身佩横刀,眉眼带煞,一看就不是善茬,加上又口呼官府办案,立即纷纷后退,让出一大片空地。 空地中央,放着一个湿漉漉的大木箱,黑色的漆面,表面还在滴水,箱子没有上锁,箱盖被掀开了,一角绿色的披帛挂在箱外。 林随安扫望四周,确认无人再敢上前后,迈步走到了箱子边。 箱子很大,宽过四尺,差不多有半人多长,木质厚实,做工精细,箱子外面是湿的,内里基本都是干的,从林随安的位置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碧绿色的披帛,然后是嫩黄色的裙摆,披帛和裙摆都团成了一团,露出一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脚跟紧紧贴着小腿,脚腕已经变形,像是被硬生生折叠过来的,腰身扭了个方向,成了一个很怪异的姿势,下半身侧着,上半身平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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