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是女子常穿的坦领半臂,然后是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前,林随安慢慢移步,看到了死者的脸,苍白、小巧、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空洞地望着阴沉天空。 林随安没料到死者竟是睁眼的,毫无防备之下直直对上了尸体的瞳孔,刺耳的白光闪过脑海,眼前幻化出一片黑暗。 又不是完全的黑暗。 黑暗中隐隐透出点点光来,像黑布上洒了几颗发光的芝麻,芝麻颤了颤,渐渐胀|大,变成了光源,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距离很近,甚至无法分辨是自己的声音还是身边有其他人,突然,一只手穿破黑暗高高伸了上去,黑暗若蛋壳四分五裂,整个人向上一拔,破壳而出,手指一下一下挖入地面,磨掉了指甲,血肉模糊,缓缓爬向了光的来处…… “林娘子,小心!” 凌芝颜的声音突然响起,林随安一个激灵退出金手指幻境,只觉脑后一股劲风袭来,有人背后偷袭,条件反射抖刀出鞘,刀背贴着脖颈逆缠一圈,当一声荡开了偷袭,岂料那人不死心,第二招如影随形,朝着林随安的脖颈又劈了过来。 千净既已出鞘,岂容他人放肆! 林随安连头都没回,微一侧头避开杀招,左手三指听风辨位捏住对方刀尖,右手顺势递出,千净顺缠翻转搅断敌人刀身,弓步沉腰,反手击出刀柄,咚一声将偷袭人狠狠撞了出去。 一连串动作不过弹指之间,偷袭之人重重落地之时,林随安恰好接住抛出的刀鞘,摆了个帅气的收刀造型。 吃瓜百姓目瞪口呆,口中“哇哦哇哦”。 “林娘子,你没事——”满头大汗赶来的凌芝颜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咳,没事就好。” “适才千钧一发,甚是危险,”林随安抱拳,“多谢凌司直提醒。” 凌芝颜:“……林娘子客气了。” 哪里危险了?他只看到林随安将那个背后偷袭的家伙揍成了一朵喷血的烟花。 “什么玩意儿,竟敢偷袭我师父!”靳若挤进人群,将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拖了过来,“找死吗?” 不想那人比靳若还嚣张,啐了口血沫子指着林随安厉喝,“哪里来的杂碎东西,竟敢阻挠官府办案,活腻了吗?!” 林随安这才发现“偷袭者”居然穿着一身官袍,浅绿色,若是没记错的话,浅绿是七品官,啊嘞? “来人,速速将这几个杂碎擒回府衙,我要好好审审!” 十几个不良人挥舞着铁尺推搡着冲入人群,将林随安、凌芝颜和靳若团团围在中央,凌芝颜面色一沉,亮出令牌,“大理寺办案,何人敢造次?” 这一亮身份,不良人都怔住了。 “快住手!全都给我住手!”池太守提着袍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连连拍着胸口半晌才倒过气来,“凌司直、林娘子,都是误会,这位是益都司兵参军吴正清,现兼任司法参军一职,定是有人报官,他才带人来查探的。”又忙朝那位吴参军使眼色,“还不速速向林娘子和凌司直赔罪?!” “林娘子?”吴正清抹去嘴角的血,“你就是花氏的林随安?” 林随安抱刀施礼,“适才唐突了,还望吴参军莫要见怪。” 吴正清眼皮一动,眸光闪动,露出笑脸,“原来是林娘子,真是好俊的功夫啊。”高高抱拳,“吴某输得心服口服。” 说实话,这个吴正清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丑,高高瘦瘦,五官平平,配上一身官服官靴,在人群里也算亮眼,称赞林随安时的口气也算真诚,但林随安就是在他的口气里感受到了一种不舒服的气息,尤其在他说“好俊的功夫”这几个字的时候,目光飞快在林随安的脸上和身上流连一圈,眼神冒犯,令人作呕。 这种气息一闪而逝,几乎令人难以察觉,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完美,若无其事命令不良人驱散围观百姓,恭敬向凌芝颜施礼。 林随安心中嗤笑一声,脚尖挑起一颗石子飞出,轻飘飘击在了吴正清的下|半身,吴正清正说“久仰凌司直大名”,嗷一声捂着某个部位跪在了地上,正对面的凌芝颜身手矫健侧身避过,好死不死,正好被姗姗来迟的花一棠赶了个正着。 “啊呀呀!”花一棠以扇遮口,摆了个受宠若惊的造型,扯着大嗓门叫道,“花二木,快瞧瞧这又是哪个孙子啊?!” 花二木躬身一看,大惊失色,忙扶起吴正清:“啊呀呀,这不是吴参军吗?何故行此大礼啊?快快请起!” 吴正清疼得脸都变形了,根本直不起腰,口中呜呜乱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一棠歪头瞅了瞅,“真不是孙子?” 花二木:“四爷爷,真不是。咱们花氏哪能有这么丑的孙子。” 厚道的凌司直大人表示深切关心,“吴参军这般——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靳若锦上添花:“我认识一个治隐疾的名医,要不给花参军介绍一下?” 吴正清的脸绿了。 维持秩序的不良人们实在忍不住,噗嗤噗嗤笑成一片。 林随安垂眼笑了:这帮家伙果然是跟花一棠学坏了。 池太守被一堆“爷爷、孙子”的称呼搞得满头雾水,眼看着吴正清的脸越来越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莫非这吴参军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 “让开!” 脸白似鬼的红衣男子风风火火撞开池太守,背着大木箱径直走向了装尸体的箱子,池太守大惊失色,“你是什么人——诶?” 红衣男子冷冷扫过来一眼,中指勾出仵作名牌甩了一圈,池太守闭嘴了。 血染红衣,面似无常,这位定然就是传闻中的大理寺特等仵作方刻。听闻此人验尸技术出神入化,能把死人验成活的——啊呸,是能与死人聊天对话。 池太守十分欣慰:一个花家四郎来任职,带来了一整个团队,府衙只需支付一份俸禄,真是太值了。 方刻的初检速度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给出了初步结论。 “死者女性,身份不明,年纪二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大约八到十二个时辰之间,结膜有瘀斑,颈部有宽浅凹痕,应是被人以索状物勒杀,凶器应该是两指粗细的绳索,死后被人放入木箱,更详细的需将尸身运回府衙再验。” 方刻顿了顿,漆黑的眼珠子转向了花一棠,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笑,“尸身右大腿|根内侧,有一处桃花烙。” 林随安:“……” 她没听错吧?什么花什么烙? “桃花烙?!怎么可能有桃花烙?!”池太守面色大变。 凌芝颜的脸色也变了,花一棠眨了眨眼,扇子敲了敲凌芝颜的肩膀,“这桃花烙莫非有什么讲究?” 凌芝颜吸了口气,神色凝重道,“五年前,益都城曾出现过一个连环杀手,十四个月连续奸|杀女子共一十七人,所有尸体的右大腿|根部都有一个桃花烙印,被称为:桃花杀|人|魔。” * 小剧场 花一棠:啊呀,来迟了,没看清这个吴参军到底干了啥,但凡是惹林随安生气的,肯定都是臭狗屎!先骂一顿再说。
第168章 益都府衙很宽敞。 衙署面积相当于一个坊区, 包括数重门庭、回廊、正堂、内堂、内厅、花厅、书房、衙牢、敛尸堂、案牍堂、内衙(益都太守的生活区域)、吏舍(衙吏和不良人集体宿舍)、厩库(马房和库房)、传舍(非衙人员住宿所)、厨房、餐室(集体食堂)、院落若干,还建有亭榭、池塘、花园,最离谱是居然还有蹴鞠场, 益都生活安逸可见一斑。 益都司法参军花一棠首次来衙署,第一站不是正堂, 也不是议事花厅, 而是阴气森森的敛尸堂。 方刻令不良人将尸体抬进敛尸堂,大门一关,专心验尸,装尸体的箱子留在了门外。 花一棠和凌芝颜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绕着箱子转悠,池太守不敢不陪,想坐又没处坐, 脸都站白了。 花一棠用扇柄咚咚咚敲着箱子边缘:“箱子的材质是普通杨木,看这个长度和宽度,普通人家用不上,应该是布行用来装运布匹的特质木箱。” 凌芝颜戴上粗布手套, 食指中指并齐,慢慢抹过箱子内壁、内缝和四角,“木板连接处都以蜡封了, 可以防水。” 靳若:“浣花溪的工匠们说,这箱子是从上游飘过来的, 一直飘到花氏造纸坊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工匠们觉得奇怪, 捞出来,这才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死人。” 林随安抱着千净, 皱眉道:“也就说箱子被特殊处理后,成了一个防水隔潮的小型船舱,这不合理啊。” 池太守一脸懵:“为、为何不合理?” 花一棠直起身,啪一声打开扇子,慢慢摇了起来,“一般凶手杀人之后,要么选择藏匿尸体,要么选择毁尸灭迹,而这个凶手却将尸体放在干爽的木箱里,送至人流密集的浣花溪,仿佛是为了特意让人发现尸体一样。” 凌芝颜叹了口气,也站起了身,“木箱里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特别的线索。”摘下手套,“池太守,关于桃花杀人魔一案——” 池太守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是桃花魔!桃花魔已在四年前判了枭首之刑,是我亲自监斩,全城百姓见证。当时擒住桃花魔的正是吴参军,吴参军,你且此案的来龙去脉与凌司直详细说说。” 哦豁?想不到这位吴参军居然还有些真本事。 林随安有些诧异,侧目瞄了一眼。 吴正清似是根本没听到池太守的话,直勾勾盯着装尸体的木箱,面色惨白,神色恍惚,手指时不时抽搐两下。 林随安心道不妙,难道是她刚刚下手太重,不小心将他阉了——不对,此人好像是在看到尸体的脸后才不对劲儿的,莫非他与死者相识?哎呦喂,不会这么巧,吴正清就是凶手吧? 不只林随安发现了吴正清的异常,凌芝颜和花一棠也发现了。 凌芝颜皱眉:“吴参军,能否说说桃花杀人魔的案情?吴参军!” 吴正清一个激灵回神,抱拳道,“桃花杀人魔本名屠延,年四十三,是个屠户,因为妻子与人私奔,心中憎恨女子,便尾随数名女子奸杀之,当时在他家中搜到了杀人的斧头和桃花烙铁,证据确凿,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池太守:“对对对,这个屠延大约是常年杀猪宰羊,性情十分凶悍,当年擒他的时候,伤了我们好几个衙吏,多亏吴参军力挽狂澜,才将此人拿下。能破此案,吴参军厥功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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