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悠哉悠哉瞄着苏意蕴的背影,眯了眯眼。 此人,似乎变了,变得更有野心了。 甘红英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早上净门在益都的处境还岌岌可危,才过了几个时辰,竟是咸鱼翻身彻底逆转,不仅守住了锦里堂口,还顺手灭了登仙教。 看其他四位长老的表情,也是有些恍惚。 “甘坛主有礼了。”花二木递过来一根卷轴,“这是四爷爷让我交给益都净门的。” 卷轴里是一份益都净门与益都花氏合作经营百花茶的契约书,对百花茶货品来源和进货方式(花氏负责)、前期投资(花氏负责)、分销渠道(净门负责)、利润分配(五五分成)、风险承担(花氏七净门三)等各条款皆有详细规定和说明,怎么看,都是净门占了大便宜。 甘红英和四位长老对视一眼,皆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之前也有担心,仅凭千净之主的关系拿到百花茶的销售权,若是哪日林娘子和花四郎分道扬镳,花氏撤回销售权,净门就彻底完了。 不曾想,花四郎竟是打算与他们签订正式的合作契约,完全打消了这一层顾虑。 “四爷爷说了,花氏与净门乃是平等合作,互惠互利,不存在任何从属关系,请甘坛主放心。”花二木笑道,“四爷爷还说了,他一个纨绔,没什么大本事,唯独看人特别准,甘坛主眸正神聚,是个做大事的人,益都花氏还要多仰仗甘坛主照拂,比如登仙教的教徒们,以后还要请净门与花氏协同管理看顾,”花二木又压低几分声音,“毕竟只有江湖人最了解江湖人。” 甘红英心中甚是感叹:想不到这花家四郎的思虑竟然如此周全,面面俱到,成熟地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可是—— 甘红英目光转向林随安身边的花一棠,又觉得,他的确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花一棠臭着脸,摇着扇子,两个腮帮子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 “打群架怎么不叫我?” 林随安无奈:“我也不想啊,完全是形势所迫……” “我混号都想好了呢!”花一棠甩开扇子,摆了个英武豪杰的造型,“吾乃扬都狂人花四郎,见过三山五岳游过五湖四海,勘破六道轮回四界八荒,来如风,去如电,五行八卦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嗯咳!”林随安忙打断,“你不是和方大夫去案发现场了吗,有何发现?” 花一棠噎了噎,拢着扇子凑过来,压低声音,“方大夫发现连小霜的绣品有问题。” * 小剧场 埋在卷宗山里凌芝颜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纳闷:都这个时辰了,四郎和林娘子怎么还没来府衙?
第176章 夏长史辰时三刻来府衙点卯的时候, 池太守瞅着他的眼神甚是不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先找了一堆有的没的训了他一个时辰,然后塞过来一张请柬, 叮嘱务必要亲手交给花参军后, 突然单方面宣布自己今日休沐,一溜烟回了后衙。 夏长史一头雾水,忙寻了个衙吏打问,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昨夜池太守被花家四郎抓起来审案,半晚上都没睡,这是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全撒在他身上了。 再一瞧池太守塞给他的请柬, 夏长史一个头两个大,竟是随州苏氏家主苏永丰邀请花家四郎去苏氏祖宅赴宴的帖子。 益都城连狗都知道,随州苏氏和扬都花氏不对付,尤其是那位林娘子, 听说曾与随州苏氏一个外宗子弟订过婚,后来也不知怎的退了婚,又不知怎的和花家四郎搞|在了一起——这其中的爱恨情仇十有八九是说不清楚的——这杀千刀的帖子怎的就送到了池太守手上, 怎的他又变成了冤大头,唉, 早知道,昨日就应该宿在府衙,陪同顶头上司一起加班的。 夏长史迈着沉重的步伐, 走进了司法署。 益都府衙共有六曹,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 主要办公地点皆设在益都府衙第三院,前临府衙正堂,有回廊与第四院的内堂、花厅、书房、案牍堂、敛尸堂、传舍相连,方便同僚交流、向上级汇报工作。 法曹的司法参军掌律、令、格式、鞠狱定刑、督捕盗贼,纠逖奸非,常年和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较为特殊,因此单独辟了一处院子作为司法署。 以前吴正清兼任司法参军之时,夏长史也常来,算是熟门熟路,可今日一进这司法署,夏长史的第一反应就是走错门了,确认门头的确挂着司法署的牌匾后,这才放心走了进来。 才一天的功夫,司法署竟然翻天覆地,虽然基本布局没有太大变化,但署内的家具和摆设皆是焕然一新,最令夏长史惊奇的是,原本的坐榻和凭几全都不见了,换成了——胡凳? 不对,不是胡凳,更像是胡凳和凭几的结合,比胡凳高,后面有类似凭几的靠背,两侧还有扶手,胡凳上面放着软绵厚实的坐垫,靠背下方也有垫子,造型扁圆,像个枕头。 夏长史太好奇了,四顾左右无人,提着袍子坐了上去,往后一靠,嘿,舒坦! 屁股下面又宽敞又软和,靠背能支撑住整个脊背,像枕头的垫子原来是用来靠腰的,最重要的是,双腿能伸长,双脚能落地,夏长史美滋滋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老寒腿都好了三成。 扶手的地方木质光环润泽,手感甚佳,居然是名贵的花梨木,坐垫是闻名天下的蜀锦,夏长史觉得有些烫屁股,依依不舍站了起来,又发现了新奇玩意儿,原本的桌案和书案也都换成了高脚的,正好和这种新胡凳的高度相匹配。 夏长史实在受不住诱惑,又坐到书案后试了试,太合适了,总算不用鞠着腰蜷着腿子写字了,还有这案上的文房四宝,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花氏纸坊的上品蜀纸、风物江山坊的上品紫金玉石砚、花氏洗髓坊的上品春雾墨条、上品狼毫笔、上品红木笔架、上品青瓷笔山、上品黑梓木镇纸——夏长史抖着手指摸了个遍,羡慕得几乎落下泪来。 “你在作甚?!”头顶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夏长史一个激灵抬头,就见方刻托着一个白瓷小瓶,脸色和瓷瓶一样白,一双眼珠子黑若深渊,红衣泼了血一般,堪比凶鬼夜行。 夏长史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扶着胸口半晌没缓过神。 方刻颇为嫌弃“啧”了一声。 “嗯咳,那个——夏某是来找花参军的。”夏长史起身道。 方刻扭头就走。 夏长史愕然,忙追过去,“花参军不在吗?” “出去了。”方刻晃悠着小瓷瓶,转身进了司法署的偏室,这间偏室原本是放杂物的仓库,现在也被收拾了出来,也摆了和外面一样的高胡凳和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个黑油油的大木箱,木箱里面有好几层隔断,摆着各种奇怪的工具。 书案后是一面墙的药柜,左侧是三排类似书格的高木架,一排木架上摆满了奇怪刀具、锤子、锯子、锤子、锥子等等,二排是五颜六色的瓷坛、瓷瓶、瓷罐,最后的木架上全是白色的瓷瓶瓷坛,映着偏窗的日光,白森森的。 不知为何,夏长史想到了冷森的白骨,刚要迈进去的脚收了回来,“敢问花参军去了何处?” 方刻:“和林随安一起去打群架了。” “诶?!” 夏长史愕然,看着方刻坐在书案后,将白瓷瓶里的液体长长倒在一张白纸上,桌案前方有七八个打开的小瓷罐,方刻取了小刷子,沾了瓷罐里的粉末,一截一截涂满纸上的液体,万分神奇的,那道无色液体变了颜色,先是红,然后是绿,最后成了墨蓝。 方刻的脸色也沉成了墨蓝色,又“啧”了一声。 夏长史看得心惊胆战,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将袖中的烫手山芋请柬取出,“烦请方大夫将这张帖子转交花参军——” 方刻骤然抬眼,冒出一句,“你绣花吗?” 夏长史:“诶诶诶???” 也不知道方刻是不是听岔了,竟是邀请夏长史同他一起去了偏室的隔间,阳光被窗棂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落在地上,窗下是一个绣架,上面挂着绣了一半的海棠花,绣架旁边是两个黑色的大木箱,木箱里也是海棠花的绣品。 夏长史瞧着那大木箱眼熟,骤然想起来,昨天装连小霜尸体的就是这种箱子。 “这是连小霜家里的绣品,这些都是她的遗物,尤其是这张半成品,”方刻指了指绣架上海棠花,“应该是死前绣的。” 夏长史:“夏某对绣工一窍不通——” 方刻“啧”了一声,这是第三次。 “夏某惭愧!”夏长史抹汗,“夏某在这儿实在是碍事,就请方仵作将这张贴子转交——” 方刻:“是死人的帖子吗?” 夏长史:“……不是。” “那别找我,我只管死人的事儿。” 方刻转身又出了偏室,坐在了司法署的大胡凳上,示意夏长史一起坐,还破有礼貌从热气腾腾的茶釜里舀了一盏茶递过来。 夏长史本以为是花氏闻名天下的百花茶,结果端过来一闻,差点没过去,这黑了吧唧黏糊糊的是什么玩意儿,方刻目不转睛瞪着他,压力骇人,夏长史实在受不住,硬着头皮喝下,顿时灵魂出窍,两眼翻白。 这位方仵作太可怕了,早知道应该去案牍堂寻那位浓眉大眼好说话的凌司直帮忙。 如此度日如年和方刻独处一室待了快半个时辰,花参军终于姗姗来迟,看到花一棠和林随安的那一刻,夏长史几乎是哭着扑了上去,“花参军,你可算回来了,有一张帖子,池太守让夏某务必——” “哇哦!”林随安惊喜大叫,“是太师椅!花一棠,你做出来了!” 说着,一个旋身坐到了“太师椅”上,爱不释手摸了一圈,“有靠背,能伸腿,有坐垫,还有腰靠和扶手,哇——” 靳若也试着坐了坐,很满意,“这个高度好,饭都能多吃两碗!” 花一棠摇着扇子,小表情那叫一个美滋滋,“都是木夏的功劳。” 木夏十分谦虚,“是四郎和林娘子的设计图画的好,花氏的工匠们都夸这东西很是实用舒适,以后定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花一棠笑吟吟看向夏长史,“累夏长史久侯了,为表歉意,花某也送夏长史和一套座椅桌案如何?” 夏长史大喜过望,顿时将什么劳什子请柬抛到了脑后,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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