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凌司直大人回房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家阿爷修书,想求证花一梦所说的幼时糗事是真是假,可提笔数次,这笔着实、着实落不下去—— 此等丢人之事,他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第179章 林随安睡不着。 躺在大木箱里的连小霜, 梳妆台窗外的铜铃,颜色艳丽刺绣海棠花,瞿慧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一幅幅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 林随安暗暗叹气,心道定是被凌大帅哥的卷王属性传染了, 不情不愿爬出被窝, 翻箱倒柜找了套夜行衣换上,佩好千净,吱呀拉开了门,“喔嚯”一声。 花一棠坐在月光流泄的园子里,飘逸的袍衫飘在斑驳的树影里,风吹着,细细长长的草叶幽幽地摇拂着, 他的腿上是一张流光溢彩的古琴—— 林随安捂住胸口:妈耶,这货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儿装什么狐狸精,吓死个活人! 花一棠优雅抬起手臂,光润修长的手指拨了一下琴弦, “铮——”,抬起纤长浓密的睫毛,俊丽的五官泛着明珠般的光, “如何?” 林随安一脑门子问号:“啥?” 花一棠神色幽怨,又“铮”弹了一声, “好看吗?” 林随安:“哈?” 花一棠换了个造作的造型,“吾与六郎孰美?” “……” 林随安狠狠闭了闭眼,攥紧拳头, 箭步上前冲出,拳风轰得花一棠的袍袖衣袂层层叠叠飞了起来, 又飘飘落下,拳头距离花一棠鼻尖只有两寸,林随安自然是舍不得真打的,毕竟这货只有脸能看了。 “花一棠,你又作什么妖?!” 花一棠直勾勾看着林随安,漆黑的眼瞳泛起粼粼波光,表情还挺委屈,“我今天穿得是‘泪湿阑干花露衫’,戴的是‘寂寞朝朝暮暮簪’,熏的是‘断雨残云无意香’,还有这把琴,名为‘愁到眉峰碧聚’……” 林随安咬牙:“所以呢?” “你没有‘哇哦’——” “哈???” “今天凌六郎笑的时候,你盯着他,‘哇哦’了一声。” “就为这?” “嗯。” 林随安大为震撼,甚不理解。 就因为她对着凌大帅哥的脸赞了一句“哇哦”,这货就费劲巴拉折腾这么一出?图啥啊?! 花一棠幽幽叹了口气,托起膝上的古琴,放在地上,站起身,捋了捋袖子,一步一步走近,花一棠的表情凝重,眼瞳深不见底,全身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摄人气势——林随安闻到了那什么“无意香”,前调浓香扑鼻,中调苦涩缱绻,后调甜腻勾人,不像什么正经香—— 待回过神来,花一棠已经站到了身前,洁白如月的袍袖和黑色的夜行衣随风缠绵。 “林随安,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也值得‘哇哦’一次?” ……有啊……林随安怔怔地想…… 杨都城,白衣少年站在月光下,找到冯氏暗塾的时候。 河岳城,揭示地狱龙葵秘密的时候。 东都城,指着姜东易痛斥他是国之硕鼠的时候。 云水河,指挥众人大破九宫玄武阵的时候。 大理寺,手持碳笔计算罪犯地理心理画像的时候。 龙神湖,假扮花神骂醒诚县百姓的时候…… 有很多很多次…… 林随安笑了,“你吃醋啊?” 花一棠喉结一滚,嘴巴张了张,“我……我生气!” 林随安挑眉。 花一棠真生气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你在衙署到底怎么了?千净为何突然刀鸣?莫非是你的身体感受到了龙神果的毒性——” “真不是!”林随安忙制止了花一棠的脑洞,“是之前那些白牲的记忆突然又冒了出来,所以一时没收住杀气。” 花一棠瞳孔一缩,攥住了林随安的手腕。 “放心,现在没事了。”林随安抽出手,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 花一棠抿了抿唇,“你在连小霜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为何一直没与我说?” “因为……”林随安挠了挠额头,“连小霜的记忆与之前的不同,画面很碎、很乱,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破壳而出,还有一双血淋淋的手爬啊爬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服用龙神果之后产生的幻觉?” “甚有可能。” 花一棠沉默片刻,“靳若说,你一直思念一个人。” 林随安一怔,“思念?谁?” “今天在锦里长街,你对那个叫七爷的人说的。” “……” 林随安满头黑线:靳若这个大漏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是诈那个七爷的。”林随安道,“我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有些陌生……感觉很复杂。” 花一棠又沉默了,良久,道:“今天看到七号和九号死者检尸格目的时候,我也想到了白牲,甚至想到了——祁元笙。”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 “其实,当初我派人去山崖下找过,但没有找到祁元笙的尸体。” 林随安眼睛瞪得更大了。 想不到这纨绔还瞒着她做过这些事。 “当时花某就想,没有尸体真是太好了,或许,他还能活下来。” 不得不说,花一棠这个思路很对。 咱这可是古装悬疑剧本,跳崖死亡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难道——”林随安突发奇想,“你怀疑七爷就是祁元笙?” “下次若有机会再见到七爷,不妨用祁元笙的名字诈他一诈。”花一棠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若是他的话,我也想见见他。” 夜气凉爽,雾色淡淡,月亮照在花一棠的眼睛里,水光晃晃荡荡。 林随安心中“哇哦”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失笑。 花一棠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林随安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虽然人不太着调,但这家伙颜值可真能打啊!林随安心道,堪比月下仙人,勾魂摄魄——诶? 林随安的心还没勾走,小拇指却先被花一棠勾走了,雪白的冰丝袖扫着她的手心,三分凉,七分痒。 花一棠的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唇瓣变成了垂涎|欲|滴的樱桃红。 林随安吞了吞口水,看起来很甜的样子—— 好死不死在这等关键时刻,有人咳嗽了一声,炸雷似的,花一棠一个哆嗦松手,咚咚咚倒退数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随安:“噗!” 靳若从墙头跃下,一脸嫌弃,“出息!” 靳若也穿了一身夜行衣,还带了若净。 林随安诧异,“徒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师父今夜定要去夜探吴氏别院,”靳若抱拳,“所以特来为师父引路。” 林随安万分欣慰,“知我者,乖徒儿也!” 花一棠好像一只扑棱蛾子扑腾着站起身,慌乱扫了扫衣服上的草屑,“花某也也也也猜到了,所以特特特特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漆铜牌,“送出城的令牌。” 靳若一把抢过,“心意收到了,不必送了。师父,咱们走吧。” 林随安呲牙一笑,和靳若跃上墙头,飞身隐入茫茫夜色。 花一棠怔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半晌,又遥遥望着林随安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万分哀怨叹了口气,“我也想一起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伊塔和木夏举着四根小树枝做掩护,二脸恨铁不成钢。 伊塔:“四郎,望猪石,胆小,着急!” 木夏抓头发:“我今天调的明明是‘翻|云|覆|雨怀意香’,四郎你记错了!” * 吴氏别庄位于大玄门外五里,临着清远河,据说风景秀丽,适合养病。 林随安和靳若从衙城北门疾行奔出,跨过西玄桥,抵达大玄门的时候,子时三刻的更鼓刚刚敲过,守城兵见到令牌,二话不说放行,二人又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吴氏别庄。 吴氏旗下有五家织布坊、三家染坊,靠蜀锦发家,在十大世家里处于中上游水平,宗族里还破天荒出了个司兵参军,正是家族上升期,所以庄子建得颇有暴发户气质,四进宅院,厢房几十间,后宅还圈了一大片地建了私家园林。 但诡异的是,偌大一座别庄,竟是没有任巡夜的仆从,靳若想抓个带路的冤大头都没辙。二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越走越深,在园林尽头发现了一座二层阁楼。 阁楼是典型的蜀地建筑,黑檐陡峭,屋脊锥天,像一只沉默的黑色巨兽趴在池塘边。月光一照,白波粼粼,雾气四溢。 林随安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紧张,仿佛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纤细脆弱的风筝线,风一吹,线头收紧,拉扯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呜——呜——呜——” 靳若:“师师师师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林随安摸下巴,“莫非这是座鬼宅?” 靳若的脸唰一下白了。 林随安憋笑,“逗你的。” “啊——” 一声更为凄厉的哭声飘了过来,林随安和靳若同时一个激灵,双双看向了黑色的阁楼。 这次他们都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阁楼里发出来的。 阁楼的窗户一片漆黑,门也没有上锁,二人畅通无阻进入。一层只有简单的屏风、坐塌、茶案、书架,很是朴素,转了一圈,毫无发现。 二层应该是女子的卧房,一张木床,挂着厚厚的账幔,窗边放着妆台,妆台收拾得很干净,一个衣柜,一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罗裙,林随安看着眼熟,靠近瞧了瞧,确认是吴正礼的夫人——瞿慧今天去衙署穿的那一身。 这里应该就是瞿慧的卧房。但是瞿慧去了哪里? 突然,靳若眸光一动,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示意林随安又回到阁楼一层,溜着墙边转了一圈,走到东南向的白墙边,敲了敲,“师父,有密室,我找找机关。” 林随安点头,退开半步。 靳若像只壁虎贴在墙上,左边摸摸,右边摸摸,蹲下身,手指沿着角线划过,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墙体咔哒一声,启开了一条缝,果然是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与龙神观的暗门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面很普通的木板门,没有自动开启的机关,只能手动推开,门里是一条向下的楼梯,隐隐透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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