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微微皱眉,瞿慧刚刚一闪而逝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不太对。 “那一次,小霜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气,吴正礼也伤的不清,半个月没敢过来,我照顾小霜,给她上药,给她喂饭,夜里就睡在地上,小霜渐渐康复了,有了精神,还为我弹了一曲‘秋月留君’——”瞿慧望着挤进窗缝中的一丝月光,眼神恬淡而平静,“如今想来,那竟是我与她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花一棠也皱紧了眉头,“之后呢?” “半个月后,吴正礼又来了,这一次,他居然没有打我们,而是命人为小霜沐浴更衣,带她出了门。一日一夜之后,小霜回来了,身上并没有伤,我只闻到了酒味,可是小霜的神情很不对,恍恍惚惚的。以前,纵使她被吴正礼打断了骨头,眼睛也是亮的,可那时,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就仿佛——”瞿慧抖了一下,“被什么东西摄走了魂魄。” 林随安:“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瞿慧摇头,“具体的我并不知晓,后来听仆从们闲聊,似是去了一个什么宴会,我猜吴正礼带小霜过去,大约是为了弹奏琵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一年半之前。” 林随安沉吟片刻,“接着说。” “后来的吴正礼好像突然转了性,竟是将小霜送回了家,布行的生意也变好了,原本欠的赌债还上了,吴正礼忙了起来,打我的时间都少了。最怪异的是,小霜明明脱离了吴正礼的掌控,却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来别院,吴正礼还会打她,小霜竟是顺从了,吴正礼发|泄完了,依然会送小霜回去,到了日子,小霜还会来……” 说到这,瞿慧面容闪过一丝惊恐,“小霜变得不像小霜了,她是真的被摄走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花一梦看了眼林随安,林随安压着刀柄,强迫千净安静下来。 根据时间计算,当时的小霜恐怕已经中了龙神果之毒,上了|瘾,身不由己,所以,不得不屈从于吴正礼的淫|威之下。 而能令吴正礼东山再起的,十有八九也是龙神果——这便是连小霜最后在绣品里留下的死亡留言。 “瞿娘子可曾听吴正礼提过龙神果、符水之类的字眼?”林随安问。 瞿慧想了想,摇头,“没说过。” “有关青州绣品的事呢?” “他从不与我说任何生意上的事。” “你最后一次见连小霜的时候,她可有什么异常?”林随安又问。 瞿慧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日,吴正礼并不在,小霜却来了,跟我说她腹中有了孩子。我甚是吃惊,问是谁的,小霜说是那个男人的,还说那个男人已经将她从吴正礼手里赎了回去,他们已经重回旧好,相约白首。” 花一梦白眼几乎翻上了天,林随安心里骂了声娘。 “那日的小霜很高兴,说话叽叽喳喳的,像以前的小霜又回来了。”瞿慧露出笑意,“她说……很快……她就要自由了……” 风吹开了窗扇,浓郁的花香涌了进来,瞿慧的发丝飘荡在夜色中,寂寥又温柔。 “可是一个半月后,我听到的却是小霜的死讯。” * 林随安抱着千净坐在雕栏阁的屋檐上,看着辽远的天空。 寅正时分,黎明前最后的时间,天地沉浸在寂静的黑暗中,一片茫茫。 怀中的千净发出低低的刀鸣,犹如呜咽,林随安知道,那不是千净的声音,而是她心底的声音。 瞿慧的遭遇,连小霜的故事,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家——她以为她忘了,实际上,她一直都记得,记的清清楚楚。 痛苦、妥协、屈辱、无力、荒谬、怨愤……各种杂乱无序的感情像风暴一般旋转着、撕裂着、叫嚣着——不仅为母亲、连小霜、瞿慧,还为那些无法被看见,却切切实实存在的,无法出声的女子们。 熟悉的血腥杀意与这些感情互相纠缠、撕扯,最终归于寂灭,化作游魂似的悲凉,在空白的躯干里游荡,变成了沉默的愤怒。 林随安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压下不理智的怒意,强迫自己冷静,强迫千净停止哭一样的鸣啸,强迫—— “去他娘的冷静!”千净豁然出鞘,鬼绿刀光劈开了漆黑的莫愁湖,湖水倒映着刀啸闪电,久久不能平息。 林随安觉得爽利了几分,长吁一口气。 果然,还是杀他丫的最爽! 突然,一只银丝金镶玉香囊球咕噜噜滚了过来,有些羞涩地碰了碰林随安的脚,停住了,果木香温柔地裹住千净的凛凛刀光,千净的鸣啸变弱了。 林随安愕然回头,看到一串脑袋嗖嗖嗖缩到了屋脊后面,还有许多人的声音。 花一棠:“三姐,你与林随安都是女子,最懂女子心思,你去!” 花一梦:“我和小安才见过几面,根本不熟,凌家的老六不是说与小安是朋友吗,凌老六去!” 凌芝颜:“咳,凌某不善言辞,方大夫医者仁心——” 方刻:“我只会和死人聊天。伊塔嘴最甜。” 伊塔:“我唐语的不好的,猪人听不懂的,斤哥是猪人徒弟的,师徒情深的,斤哥去!” 靳若:“千万别!我现在瞅着千净就腿肚子转筋,师父最爱吃木夏做的切脍了,木夏去!” 木夏:“当初可是四郎说的,与林娘子是生死搭档,不离不弃,此事非四郎莫属!” 众人起哄,“对对对,四郎(姓花的、花一棠)你去!” 一串叽里咕噜推推搡搡,花一棠一个趔趄扑身冲了出来,斜着身子在屋顶上歪歪扭扭一溜小跑,亏得身体平衡能力惊人,竟是平安无事到了林随安旁边,没摔到莫愁湖里去。 林随安眨了眨眼,花一棠干咳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坐在了屋檐上,双手捏着扇子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距离林随安起码五尺远。 林随安看了看手里的千净,明白了。 千净的杀意吓到他了,手腕一转,收刀回鞘,撩袍坐了回去。 花一棠小心翼翼看过来一眼,又看过来一眼,又又一眼,又又又一眼——表情像只被抛弃的汪汪仔,林随安一腔怒火被他湿漉漉的眼神看得没了脾气。 “干嘛?” “嗯咳,那个——”花一棠搓着膝盖,“你知道的,我天生运气好,无论走到哪里,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凶案,案子的凶手更是千奇百怪,穷凶极恶者甚多……”花一棠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漆黑的莫愁湖,“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夫子说,人之初性本善,我觉得,全都是啖狗屎的扯淡,人心之恶,远比黎明前的夜更黑。” 林随安深深吸了口气,又叹出一口气。 是啊,人性的黑暗,远超出人的想象。 “大哥说我疯了,狠狠揍了我一顿,我就跑了。当时我就想,这世界跟狗屎一样,活着也甚是无趣,不若寻个地方死了干净。” 林随安大惊,猝然扭头。 花一棠还是那个姿势,静静看着湖水,莫愁湖黑暗映在了他的眼睛里,深得吓人。 林随安:“你说……你从小……” 花一棠看过来,轻声道,“那时我不到六岁。” 林随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花一棠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连眼神都很平静,可她却感觉到花一棠正将自己拼命藏起来的伤口撕扯开,血淋淋地展示给她看。 “就是那一次,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有一把很丑的刀,笑起来像个大木桶,他的刀是黑色的,但劈出来的光,却和初生的太阳一样耀眼。” 花一棠倏然笑了,像一朵洁白娇嫩的牡丹在黑暗中无声绽放,美得惊心动魄,“他对我说,黑暗常在,光亦常在,黑夜里看不到太阳,却有萤火,若看不到萤火,他的刀便是光。” 林随安怔怔看着花一棠的笑脸,眼眶渐渐湿润。 “他说黑暗中一个人定会孤独,但是没关系,定会有人愿意与我同行,成为我的搭档,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天和湖的交界处生出了一层青色的光,光芒越来越大,推着层层叠叠的云海升起,变成了梦幻的绯红。 花一棠的衣袂飞了起来,染上了瑰丽的金色。 “他没有骗我,我找了十年,终于遇到了我命定的搭档。” 林随安喉头哽咽,笑着问道,“所以,你找到了我这个倒霉蛋吗?” “是啊。”花一棠红着眼道,“我花家四郎向来鸿运当头!” 四目相对,同时笑出了声。 天地豁然陷入一片崭新的光明,天亮了。 远远的,传来了衙城咚咚的鼓声,一只白鸽划破晨曦,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屋脊之后,下一瞬,靳若脑袋顶着鸽子跳了出来,大叫道: “吴氏家主吴正礼在府衙前击鼓鸣冤,状告天下第一盗云中月掳走了他的妇人瞿慧,恳请益都府衙全城通缉擒贼!” 林随安嗤笑一声,将千净挂在腰间。 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扇子,“来的正好!” * 小剧场 天亮前,躲在屋脊后听墙角众人的心声如下: 靳若:为何我突然觉得浑身难受,莫不是生了虱子? 凌芝颜:凌某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发光,好亮。 方刻:……好困…… 花一梦:我家四郎长大了。 木夏:四郎,我给你调的翻云覆雨怀意香别浪费啊! 伊塔:四郎,冲冲冲!
第182章 池太守连着两天晚上都没睡个囫囵觉,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将将闭眼,被窝还没睡热,府衙外又有人敲鸣冤鼓, 吓得一个激灵跳下床,差人去问, 竟是城南吴氏的家主吴正礼来报案, 说自己的妻子昨夜被贼人掳走了,请府衙下通缉令拿人。 池太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桃花杀人魔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又冒出来了一个江洋大盗,好死不死又和吴氏有干系,急忙令人去传司兵参军吴正清,岂料派去的衙吏居然回报说,吴正清昨夜突染恶疾, 今日请假了。 池太守心中暗暗骂娘,心道那吴正清壮得跟牛一样,好几年都不曾生病,偏偏此时告病,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昨日凌司直提出桃花杀人魔一案的疑点,他觉得被驳了面子,再加上吴正清成了连小霜一案的嫌疑人, 他便恨不得与这个堂兄速速撇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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