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刻摘掉验尸手套,皂角净手,耷拉着眼皮写好检尸格目,“两眼合,唇口黑,勒痕喉下,口开露齿,双脚尖直垂下,双手握拇指,指甲干净,无其它残留物,无中毒,无外伤,乃为自缢身死。死亡时间在子时至丑时之间。”最后还加了句评语,“真是一具无趣的尸体。” 凌芝颜翻动卷宗,“在苏意蕴的桌上发现了来自安都的信笺,里面写了苏氏派去安都调查后的结果,和四郎说的一样,苏氏的家业被骗空了九成以上。” 伍达补充,“苏意蕴的死讯传出后,苏氏八支外宗要求本宗分族而治,闹得乌烟瘴气……唉,堂堂随州苏氏已是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花一棠拢着袖子,啧啧两声。 林随安有些犹豫,苏意蕴死了,按他的番位,起码是个小BOSS,利用金手指或许能得到不少线索,可想到苏意蕴身前的所作所为,万一他的执念与苏城先一般,是什么十|八|禁的现场回放,那她岂不是要长针眼? 花一棠看出了林随安的犹豫,“这种人的记忆,不看也罢。” “来都来了,随遇而安吧。”林随安还是扒开了苏意蕴的眼皮。 眼前白光一闪,视线里出现了辽阔的东都城,夜色广袤,万家灯火,皇城应天楼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如星。 只有一瞬间,景象消失了。 原来苏意蕴最后的执念,是他登上应天楼参加皇家夜宴的回忆——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却被自己的野心所葬送。 花一棠:“看到了什么?” 林随安:“应天楼。” 花一棠沉默半晌,“或许,在他被拖下应天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 出了敛尸堂,夏长史已早早候在门外,脸上堆着异常谄媚的笑,请众人同去花厅,“花参军,圣旨到了。”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总结一句话:花一棠因为益都查案有功,再次华丽丽升职。这一次,直接成了安都府司法参军,从六品,与凌芝颜平级。换句话说,不到半年时间,花一棠又连升三级,这升官的速度,堪称火箭。 池太守和夏长史兴高采烈,嚷嚷着要为花一棠好好办一场送行宴,林随安觉得他们不是因为花一棠升职而高兴,而是因为终于要把这尊“行走的命案探测器”送走了。 除了圣旨,传旨官还带来了圣人的口谕: 【凌家六郎,玩得开心吗?玩完了就赶紧回东都吧,你再不回来,陈烦烦就要变成陈秃秃了,实在有碍观瞻,朝堂不雅。】 听完口谕,花一棠不太高兴,拉着脸绕着凌芝颜转了好几圈。 凌芝颜失笑,“四郎不必伤感,青山绿常在,山水有相逢,咱们日后定有相聚之日——” “小靳若,”花一棠打断凌芝颜,“现在凌六郎有多少斤?” 靳若“啊?”了一声,挠了挠脑袋,“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左右吧。” “来益都之前呢?” “好像是一百二十五斤上下。” 花一棠大为不爽,“凌六郎你怎么没胖还瘦了?是在我们花氏吃得不够好吗?!” 凌芝颜:“……” 花一棠:“不行!你若是这般模样回去,凌氏一族和陈烦烦定会大做文章,说我们花氏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不是东西饿你肚子!” 凌芝颜哭笑不得:“四郎,你想多了——” “木夏!”花一棠不由分说抓住凌芝颜的胳膊就往外扯,“速速回府,大办流水席十日,就算塞也要将凌六郎塞成个胖子!” 池太守和夏长史跟着起哄,木夏钻出来开始口述列菜单,靳若听得口水直流,“有我的份儿吗?净门弟子能来蹭饭吗?蹭饭要钱吗?吃不了能兜着走吗?” 林随安溜溜达达跟着走出了花厅,碧空无垠,秋阳和煦,阳光掠过刀鞘,突然,千净“铮”一声。 一片枯叶从屋顶落了下来。 是海棠树的叶子。四周只有槐树。 风里,有云的味道。
第227章 花一棠果然说到做到, 当真在花氏九十九宅摆了十天的流水宴。 凌芝颜吃没吃胖林随安没看出来,但以靳若为首的净门弟子平均体重明显上升了五斤,刚加入净门的五大派有样学样, 将厚脸皮的蹭饭技巧学了个十成十,每日都撑成蝈蝈肚子才肯离开。 花一棠离开益都的这一日, 益都半个城的百姓都来了, 长玄门外摩肩擦踵,与其说是来送行,不如说是来看热闹。 池太守和夏长史一左一右拉着花一棠和凌芝颜的袖子,诉衷肠,泪满襟,后面还有益都府五曹参军、伍达、不良人等着排队,花二木连花一棠的边都挨不上, 急得团团转。 林随安这边就轻松多了,净门耳目遍布天下,随时随地都能保持联系,没有“别时容易见时难”的离愁, 甚至还有闲情凑在一处扯八卦。 靳若作为唐国第一八卦头子,第一句话就足够劲爆:“昨日酉初三刻凌老六去东市西楼街二十五号的刘氏脂粉铺子里买了一盒胭脂!” 林随安:喔嚯! “说说细节。” 靳若砸吧嘴巴,“酉时一刻, 凌老六特意换了衣裳,还带了个斗笠, 从花氏九十九宅出来,一路遮遮掩掩进了东市,当时临近东市关市, 街上人少,铺子里也人少, 他在东市转了好几条街——嘿,若不是他穿得太扎眼,咱们净门弟子也不会特别留意——最后到了西楼街,在刘氏脂粉铺子外面转了足足七圈半,终于进去了,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手里多个了匣子,是刘氏脂粉铺的胭脂。” 林随安眨了眨眼,甘红英和一众净门弟子也飞快眨了眨眼。 “刘娘子——”林随安远远将刘青曦招呼过来,众人围成一圈,压低声音,“听说昨天凌司直大人在你家铺子里买了一盒胭脂?” 刘青曦掩口轻笑,“是上次在苏氏祖宅参加典礼时,我送给林娘子的同一款,名为江上春愁。” 林随安想起来了,当时凌芝颜的确对那盒胭脂很在意。 刘青曦:“江上春愁有四十六种颜色,凌司直每种颜色都在手腕上试了,最后挑中了流光樱桃,还选了包装匣。这般仔细,定是要送人的。” 林随安:“那胭脂多少钱?” 刘青曦:“一盒五贯钱。” 众人:“哇哦!” 靳若:“这么抠门的凌老六居然肯下血本买这么贵的胭脂,他要送的人该不会是——” 众人齐刷刷转头,但见人群中央的花一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凌芝颜一脸尴尬,目光时不时飘到一边,显然是在找什么人,突然,眼睛一亮,抱拳施礼退出人群,径直朝着一辆马车走了过去。 是花氏的马车,大约因为路上太堵,所以姗姗来迟,纤纤玉手挑起车帘,一名女子戴着白纱幂篱下了车,绯红色的披帛如彩霞飞扬,风华绝代。 净门弟子是何等眼力,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花氏三娘。” 林随安老激动了,示意靳若跟着她绕到城墙根,藏身蹲地,屏息静听,身后还长出一串净门弟子偷听的耳朵。 凌芝颜大步流星走到花一梦面前,先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花一梦似是有些诧异,撩起了幂篱白纱,倾国之容映着阳光,净门弟子们齐齐倒吸凉气。 凌芝颜掏出胭脂匣,双手奉上,“之前凌某多有得罪,特此赔罪。” 花一梦怔了怔,“你何时得罪我了?” 凌芝颜喉结飞快滚动,以林随安的耳力,甚至听到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桃源乡大战之时……三娘的袖子破、破了一处……凌、凌某……” 花一梦恍然大悟,“凌司直当时解下外衣替我披上,是帮我,何来得罪一说?” 凌芝颜整个脖子都红透了,手又举高了些,脑袋埋在双臂间,“特此赔罪!” 花一梦歪着头盯着凌芝颜的头顶,眨了眨眼,“凌六郎可知,男子送女子胭脂是何意?” 凌芝颜抬头,“啊?” 花一梦:“凌六郎可送过其他女子胭脂?” 凌芝颜摇头。 “那你为何要送我胭脂?” “自然是为了赔罪。” “那为何是送胭脂,不是送别的?” “……因为上次我见刘娘子送给林娘子一盒胭脂,颜色好看,想着你定会喜欢……” “……” 林随安扶额,靳若惨不忍睹,“凌老六你可真是个老六!” 花一梦定定瞅着凌芝颜半晌,伸手拿走了胭脂,勾起嘴角,“好,我收下了。” 凌芝颜大松一口气,直起身,又抱了抱拳。 突然,花一梦上前一大步,凌芝颜一惊,慌忙后退,被花一梦一把薅了回去。 花一梦仰起头,嫣然一笑,“以后,你只能送我胭脂,不能送其他女人胭脂。” 凌芝颜双眼发直,舌头有些不受控制,“……好。” 花一梦笑出了声,重新遮下幂篱,朝花一棠的方向打了个招呼,转身上了车,回城。 凌芝颜呆呆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皱眉疑惑,“……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个胭脂啊?” 林随安愕然,“这都听不懂?” 凌司直大人也太——直——男了吧! 靳若侧目:师父你有什么脸说别人? “见过林娘子!”身后突然冒出声音,林随安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竟是花二木率领一众花氏子弟齐整整跪了一大片,“你们这是作甚?!” 花二木:“之前是我等小辈有眼不识泰山,对林娘子失礼了,今日定要补上!” 说着,花氏子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随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高呼:“花氏子孙拜见林娘子!” 林随安阻止不及,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花二木一众面带整齐划一的诚挚笑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林随安:“……” “祖辈受了小辈的礼,是要给红包的哦。”花一棠吧嗒吧嗒摇着小扇子走过来,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木夏捧着大托盘紧随其后,将托盘里的金叶子分了下去。 花二木众人高呼“多谢林娘子!多谢四爷爷(四祖爷爷)!”,屁颠屁颠跑了。 林随安:这帮家伙到底想干嘛? 花一棠凑过来,“你是我搭档,按辈分算,自然是他们的祖奶奶喽。” 林随安翻了个大白眼“分明就是碰瓷儿。”,提着千净走了。 花一棠的小扇子停了,鼓着腮帮子,“这都听不懂?” 围观全程的靳若表示万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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