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连她都听腻了,毫无杀伤力,更别提花一棠了。 花一棠端着标准的营业笑容,“嘉刺史言重了,四郎自知才疏学浅,还要向刺史大人和各位同僚虚心求教呢!” “……你不懂……不懂……”嘉刺史醉眼迷离,胡乱摇着头,“像我们这种人……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拼尽全力想得到的东西,在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眼中,不过就是路边一块石头,轻易得之,随手弃之……真是羡慕……羡慕啊……” 花一棠微笑,“嘉刺史莫不是喝多了?” “……不多、不多,嘉某与四郎一见如故,当浮一大白!”嘉刺史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饮下一口酒,摇摆着走到庭台中央,绕着火盆跳起舞来,别瞧他这么胖,还喝高了,步伐居然挺灵活,载歌载舞,歌声嘹亮,底气十足,自带回音,唱的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听不太懂,林随安只能辨出几个音节,类似“酱菜沾大饼”、“傻子吃点冰”、“骨头没有肉”之类。 刘长史招呼几位参军凑在嘉刺史周围击掌跺脚,伴舞伴唱,节奏合得严丝合缝,一看平日里就没少练习。 林随安偷偷问花一棠,“这啥歌?” 花一棠眉头七扭八歪,“好难听。” 嘉刺史跳着跳着还不过瘾,提起酒坛子,挨个敬酒,众人不敢推辞,被灌了好几碗,脚步都有些踉跄,转头一看,花一棠还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坐在那,顿时一窝蜂冲过来,高呼“不喝了这坛就是不给咱们几个面子!”,花一棠也不含糊,提起一个酒坛咚咚咚倒进肚里,一坛酒下肚,脸不红,脚不晃,眼瞳清明,果然是多年纨绔生涯练就的恐怖酒量。 几名参军都被镇住了,不敢冒进,纷纷撤退,嘉刺史大笑着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扭过头,晃晃悠悠朝林随安走了过来,“林娘子,来来来,咱们也喝一杯!” 花一棠面色微变,一个箭步挡在林随安身前,“嘉刺史,不妥吧。” 嘉刺史眉头皱了起来,“花四郎,你只是个从六品的参军,我可是刺史,是你的上司,和我对着干,你不想干了吗?” 说着,肚子一挺,肥硕的身躯竟是将花一棠的小身板给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倏然起身甩出千净,剑鞘揽住花一棠的腰轻轻向前一送,花一棠又稳稳站了回去。 “喝酒,好啊。”林随安手腕一抖,千净出鞘,墨绿色的刀光耀亮了整层观景庭台,浓烈的刀压逼得炭盆火焰全灭。 一片死寂。 刘长史和几名参军吓得连退数步,郑参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嘉刺史三层下巴抑制不住发起抖来,冷汗和醉意顺着毛孔流了满头满脸,打湿了棉袍。 林随安微微一笑,提起一坛酒,缓缓浇在千净之上,刀身绽出墨绿色的涟漪华光,震荡着整座崇阳楼,楼板、屋瓦、墙壁受不住这般激烈又纯粹的刀意,发出告饶的哀鸣。 花一棠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酒,千净不太满意啊。” 嘉刺史:“什、什么?” “嘉刺史有所不知,这柄刀是个挑嘴的酒鬼,只喜饮十年的满碧,”花一棠摇头道,“若是喂了它不好的酒,这刀——”猛地向前一步,漆黑的大眼睛阴森森的,“是要发飙的哦!” 嘉刺史一个激灵,踉跄后退三大步,大肚子晃悠几下,发出咕咕咕的怪响,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皮霎时变得惨白,大叫道,“刘长史!” 刘长史急忙跑过来扶住嘉刺史,“刺史大人有何吩咐?” “快快快,扶我去如厕!” 几名参军顿时回过神来,争前恐后冲上前,扶胳膊的、托腰的、拉手的、护臀的、开路的,前呼后拥将嘉刺史送了出去,最后一个郑参军哆嗦着爬起身,弓着腰,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整个赏景庭台静了下来,檐下竹灯摇曳,雪花纷纷,一点微弱的火光蹦出炭盆,咔一声。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忍俊不禁,悠哉落座,花一棠抓起两个大蒸饼塞进嘴里,“饿死我了!” 林随安端起一碗羊汤馎饦吸溜,“以后这什么狗屁接风宴我可不来了,灌了一肚子西北风,啥都吃不上。” “难道你忍心让花某一个人出来受罪?咱们可是搭档!” “老话说的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二人边聊边吃,胃口大开,花一棠塞完十个蒸饼,林随安馎饦吃了一半,突然,整座崇阳楼轰然大震,发出一声巨响。 花一棠和林随安愣住:地震了? 脚步声急速逼近,郑参军连滚带爬冲了进来,面色青白,声音嘶哑,“不、不不不不好了,茅厕塌了,嘉刺史他他他他、他们——掉进去了!” “噗——”花一棠和林随安同时喷饭。
第237章 “花一棠, 你真是个乌鸦嘴。”林随安抱着千净道。 花一棠用宽大的袍袖遮着下半张脸,肩膀狂抖,眼中泛泪, 显然在极力憋笑。 二人站在崇阳楼二楼和三楼的夹层间,前方塌了一个大洞, 半扇木门歪歪斜斜挂着, 几条断裂的木梁吊着,空气中飘荡着碎木屑、茅房特制熏香、骚臭味儿……滋味别提有多销魂了。 洞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啊啊啊啊,我的脚!”、“噢噢噢噢,我的腰!”、“救命啊,我的脖子扭了!”、“小心嘉刺史的脑袋,别踩!”, 当真是闻声伤心见者流泪。 大洞的位置原本是个茅厕,建在这个位置,一则是为了防止气味乱窜,影响客人用餐的心情, 二则是可供二楼、三楼公用,节省空间。因为是加建,结构并不稳固, 再加上嘉刺史体重超标,还有一帮护送领导上茅厕的狗腿子们, 历史悠久的楼板不堪重负,塌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间茅厕并非是唐国常见的“猪土厕”——普通民居茅房一般都建在猪圈的上面, 利用人类和猪的排泄物沤肥,主打一个绿色环保, 天然无污染——崇阳楼是高端酒楼,只放了几个马桶,且每次客人使用完毕,皆有专人负责替换清洗。 嘉刺史还没来得及坐在马桶上,楼就塌了,所以此时散落各处的马桶碎渣还算干净,只是有些许经年熏制的味儿,真是谢天谢地。 郑参军跪在洞口,哭得跟死了爹一样,“救命啊——救命啊——救救诸位大人啊——” 崇阳楼掌柜声嘶力竭,“嘉刺史!刘长史!各位参军大人!我这就想办法来救你们!” 崇阳楼的伙计、小二、力夫、大厨围成一圈,急得满头大汗。 “这、这没办法弄啊!这洞也太深了!” “我记得下面是废弃的地窖,以前有通风口!” “快快快去找人挖开!” 掌柜:“快去!” 几个伙计跑了出去。 洞里的惨叫声更大了,还夹杂着骂声,嘉刺史的骂声最大,“一帮废物!蠢货!还不速速将我救出去!” “啊啊啊,嘉刺史别踹了,是我的头!” “谁在踢我的屁股?!” “我喘不上气了!” 很快,几个伙计又回来了,哭丧着脸,“掌柜,地窖的入口早都封死了,若要挖到能过人的大小,我们人手不够!” “那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是是!” 伙计又往外跑,刚跑了几步,迎面碰上了木夏,木夏恭敬抱拳,“四郎,人到了。” 掌柜和郑参军一愣,就见花一棠清了清嗓子,“带了多少人过来?” 木夏:“护院三十人,力夫四十人,大夫十人,由方大夫带队,已候在崇阳楼外,铁锹、担架、马车和伤药也备好了,驾车的车夫都是老把式。” 花一棠点了点头,“木夏带人去挖地窖,别急着挖通道,先把通风口挖出来,废弃的地窖中浊气甚重,莫要让诸位大人过了浊气,伤及肺腑。” “是!” “掌柜,可有崇阳楼的建筑图?”花一棠问。 掌柜一个激灵回神,“这、这年代实在太久了,恐怕找不到了……” 花一棠蹲身跪在大洞旁,闪目观望,洞内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诸位大人的叫骂声渐渐变弱了,混杂着哼哼唧唧。 花一棠皱眉,掏出三枚夜明珠扔下去,借着夜明珠的光,勉强能看到洞内众人的身体交叠着,暗红色的血渍散落,还有木梁、断板、砖块等杂物。 林随安单膝跪在旁边,“如何?” 花一棠:“不太妙。” 一名护院奔上了楼,“木总管回报说,透气孔已成,但若要挖出能运人的通道,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时间太长了,他们都受了伤,撑不住。”花一棠道。 郑参军,“什、什么意思?!” 林随安叹气,“算了,我来吧。” 花一棠掏出厚实喷香的蒙面巾递给林随安,“小心些。” 掌柜:“什、什么意思?!” 林随安将千净往腰间一别,挂上蒙面巾,纵身一跃跳进大洞,郑参军和掌柜同时倒吸凉气。 花一棠起身高喝,“绳索!” 六名精壮护院冲过来,将两指粗的麻绳抛进洞内,不多时,绳索抖了抖,护院齐齐后仰一拉,绳索一颤,林随安嗖一下飞了出来,手里提着刘长史,刘长史双眼紧闭,嘴巴一张一合,已然昏厥。 两名护院飞快背起刘长史奔下楼,郑参军趴在楼栏上向下看,护院将刘长史放在一楼正堂平躺,一个红衣男子背着药箱,飞快检查了一圈,“脚扭了,受惊过度,晕了,死不了,抬走!” 两名力夫拉过担架,将刘长史平平摆上去,抬出了大门,另有一名随行大夫跟上了马车。 一系列救治工作高效快速,有条不紊,令人叹为观止。 郑参军一走神的功夫,林随安又救出了三名参军,一个断了腿,一个胳膊脱臼,一个脖子歪了,按照同样的流程全送了出去。 掌柜目瞪口呆看着林随安一次又一次下到洞中,抗出一个又一个人,明明是个瘦弱的小娘子,却有着异常恐怖的力量和耐力,救出了八个人,连一滴汗都没留。更绝的是,花一棠和这个小娘子的配合,那叫一个心有灵犀,放绳索、拉绳索的时机把握得恰恰好,还能兼顾地窖挖掘进度,护院替换频率等等。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救出去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嘉刺史。 林随安蹲在嘉刺史的身边,有些发愁。 嘉刺史被所有人压在最下面,理论上来讲,伤势应该是最重的——不过也幸亏他这个大肉垫子,其他人受的都是轻伤——林随安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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