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听得咋舌:这技术她熟,的确是国宝级的作品。 两名掌柜外加五名伙计扑通跪地,“四郎明鉴,我们的确不知这是赝品啊!香囊球送来的时候,确是真品,可不知怎的就成了假货,我们冤枉啊!” 花一棠摇着扇子坐下,“烦请两位掌柜将流水账、分类账、应见在账都取来,几名伙计留下,我要单独问话。” 两名掌柜忙不迭出去了,五名伙计吓得抖若筛糠。 花一棠:“珍宝行每日人流如何?” 几名伙计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木夏:“赝品一事,四郎相信与你们无关,你们只管回答四郎的问题,答得好有赏。” 几名伙计这才开了口。 “回四郎,此间珍宝行内卖的皆是高端货,价格昂贵,来的都是富家贵人,除了熟客之外,过往海外商人居多,人流大的时候一日有五十多人。” 花一棠:“熟客可有记录?” “有的有的,熟客家住何处,有何喜好,皆有记载。” “拿给我看看。” “是是是,四郎稍后。” 花一棠得了熟客的登记录册,边看边问,问得事无巨细,靳若听得连连打哈欠,林随安也坐不住了,四处溜达起来,伊塔寸步不离跟着她,搞得她神经有些紧张。 林随安:“你要不去歇歇?” 伊塔:“猪人,喝茶吗?” “不必。” 珍宝行内的货品华光璀璨,看得人眼花缭乱,犀牛角、象牙雕、海贝、玳瑁、琉璃工艺品,成套的珍珠首饰,件件价格不菲,林随安越看越觉得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突然,伊塔伸手抓起一支珍珠簪,直勾勾瞅着林随安,“猪人,这个。” 林随安连连摆手:“我买不起。” 伊塔摇头:“猪人,颜色,黑了。” “我最近晒黑了?” “猪人,黑黑的。” 林随安:“……” 大哥算我求你了,赶紧去考个普通话等级证吧! 伊塔似乎急了,捧着簪子去找木夏,二人叽里呱啦说了半晌,木夏居然听懂了,将珍珠簪递给了花一棠,花一棠正问话问得头疼,随便瞥了一眼,腾一下站起了身,“从哪发现的?” 伊塔领着二人到了林随安身边,指着前方的柜台,“这里。” 花一棠拿着珍珠簪,和柜台上的整套的珍珠项链、珠花、比对了一下,脸黑了,“昨日我来的时候这些都是真品,现在全变成了赝品。” 林随安:“……” 天地良心,她什么都碰。 *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啊,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四郎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定是有人害我们啊!我们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卖赝品啊!” 李掌柜和张掌柜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五名伙计更是哭得跟死了娘一样,花一棠翻完了熟客记录册,用扇子敲了敲桌角。 掌柜和伙计倏然停了哭声,眼巴巴瞅着他。 花一棠:“今日开店之时,店内可有异常?” 张掌柜:“没有,门窗皆上了锁,来时都是完好的。” “钥匙在谁手里。” 张掌柜:“只有我和李掌柜有,每日随身携带,睡觉时都不曾卸下。” 花一棠看了眼靳若,靳若翻白眼,脚踩柜台跃上房梁,快速绕了一圈,飞身落下,拍了拍手道,“房梁上该扫了,灰太大。瓦片完好,没啥问题。” 掌柜伙计目瞪口呆看着靳若,靳若的小模样很是得意。 这便是排除了贼人半夜偷偷入店换赝品的可能性,林随安想,不过也对,若她是贼人,费劲巴拉进来定然抢劫一空,怎么可能只换一套赝品,效率太低了。 花一棠:“昨日申初至关店,来店里的客人可有异常?” 昨日申初是花一棠离开此店的时间,看来他是怀疑期间有人扮做客人调换了货品,这的确是个调查方向,但他又是如何确定不是店里的人监守自盗呢?林随安想,若是她,定然先从内部着手调查。 众人纷纷摇头:“都是熟客,没有什么异常。” “生脸孔的客人呢?” 张掌柜:“回四郎,昨日没有生脸孔的客人。” “负责东南角柜台的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了其中一个伙计,是个女娃,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皮都哭肿了,“回、回四郎,是、是我。” “回禀四郎,小燕虽然年纪小,但在店里已经做了两年,人很是伶俐,手脚利索,经她手的买卖从未出过错!”张掌柜忙解释道,众伙计也纷纷附和。 他们如此众口一词,林随安更怀疑了:莫不是整个店里的掌柜和伙计早就串通好了,是团伙作案。 “你叫小燕是吧,莫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花一棠贴上畜无害的笑脸道,“我相信你。” 小燕看傻了,怔怔点了点头,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林随安恍然大悟,花一棠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先将怀疑对象定为外部人员,待他们放松警惕后再套话,便可发现破绽和线索。 果然阴险。 花一棠:“昨日可有客人看赏那套首饰?” 小燕:“有。” “共有几人?” “四人。” “可还记得都有谁?” “陈家大娘子,徐家老夫人,王家大媳妇,袁家五娘。都是熟客。” “她们可曾试戴首饰?” 小燕想了想,“徐家老夫人说要给女儿选嫁妆,只是看了看,陈家大娘子只是问了价格,王家大媳妇只试戴了项链,只有袁家五娘试戴了全套。” “她卸下首饰后,你可曾检查过?” “查了,首饰并没有任何问题。” “袁家五娘可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不,”小燕想了一下,又摇头道,“平日里袁家五娘都是一人前来,昨日身边跟了名老妇人,”说着,慢慢皱起眉头,“我想起来了,我将首饰放回柜台后,那老妇人似乎对首饰颇为喜爱,在柜台流连许久,当时袁家五娘又要试戴其他首饰,我忙着招呼,又见那老妇人并未触碰,便未留意。” 花一棠:“你之前可曾见过那名老妇人?” 小燕:“没有。但是她眉眼和五娘有五成相似,而且衣着华贵,谈吐有礼,和五娘交谈甚欢,神情亲昵,应该是袁家的长辈。” “李掌柜,着人备礼,与我一同去拜访袁家。”花一棠道,“张掌柜备上同样的礼,送去陈家、徐家、王家,就说我花家四郎为感谢他们多年来的照顾,特意送的,问安的时候多留意几位娘子的神情举止。” 两名掌柜满口答应,在木夏的带领下招呼所有伙计着手准备。 花一棠慢条斯理摇着扇子,给林随安舀了碗茶。 林随安:“你确定李掌柜他们没问题?” “哼,那两个是老油条,一时半会露不出什么破绽,其余四名伙计都是五年以上的老人,以他二人马首是瞻,不易突破。我暂且带他们出去溜溜,再探探口风。”花一棠道,“小燕来此店的年头最短,应该是最快的突破口,可惜我身份特殊,她对我戒心太重,再问也是无用功。你长得面善,又是女子,换你去问小燕,定有所收获。” 林随安:“……” 花一棠眨眼:“怎么了?” 靳若扶额:“花一棠你不是眼睛有问题,林随安哪里长得面善了?” 花一棠:“诶?” 伊塔重重叹了口气。 “诶??” * 林随安觉得花一棠的提议纯属扯淡。 暂且不论她的样貌是不是真的“面善”,就冲她是花一棠保镖的身份,小燕就断不会消除对她的戒心,所以林随安直接抛弃了花一棠的办法,选了更简单直接的方案——跟踪。 既然是跟踪,自然越不起眼越好,伊塔被狠狠地嫌弃了,扔给了花一棠,靳若首当其冲成为了技术指导,与林随安同行。 “你我二人最好分成两路交替跟踪,人多时,缩短距离,人少时,拉长距离,要时刻保证能看清小燕的位置,若有意外,灵活机动应对。”靳若戴上花一棠昨天买来的毡帽,“最好有一定的伪装。” 林随安在墙皮上抹了把灰,随手涂在脸上,“走。” 靳若惨不忍睹:“太草率了。” 其实跟踪小燕完全不需要什么技巧,花一棠带二位掌柜出门后,放了小燕收工回家。小燕很高兴,一路走得飞快,根本没留意身后是否有人盯梢。 城中有一条清越河,从东北角斜贯而下,由西南角流出,将城中十三坊分成了南北两个三角形,西北半城七坊以“河”为名,被称为河半城,东南半城七坊以“岳”为名,俗称岳半城,想必便是“河岳城”名字的由来。清越河上有三座石拱桥,都有些年头了,长满了青苔和爬山虎,桥下除了几家小食摊,皆是小手艺人,磨镜的、锔瓷的、洗刀的、还有不少候工的泥瓦匠和木匠,小燕似乎和这些人都很熟,和他们热情打过招呼,穿桥而过,到了岳半城。 此处的情景明显河半城差了许多,河半城的贵户商人居多,穿着多鲜艳明丽,岳半城则多为本地百姓,并不富裕,衣着朴素,建筑风格也更为素雅,就好似多了层灰蒙蒙的滤镜。幸亏林随安和靳若都不讲究穿戴,走在街上也不显眼,若是花一棠和伊塔来了,定会变成秃子头顶的虱子——万众瞩目。 小燕来了此处,神色更为放松,步伐也更为轻快,好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在街巷间翩飞,她穿过西岳坊、中岳坊,到了北岳坊。此坊乃是河岳城最北边的里坊,建筑也是最低矮破烂,林随安注意到,路上行走要么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要么是面黄肌瘦的病人,显然,此坊便是整个河岳城的贫民窟。 林随安和靳若开始交替跟踪,此坊是典型的熟人社区,他们两张生脸太引人注目了,刚进坊门就收到了不少怀疑视线。林随安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草率了,应该搞两张破麻袋裹在身上再行动。 幸好小燕并无所觉,三转两转到了一条名为“北八巷”的街道,在一所小院前敲了敲门,“时爷爷,我来啦。”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闻了闻,露出了笑脸。 油纸的里胡饼是她在桥下的小食摊买的,路上闻了好几遍都没舍得吃,原来是拿来送人的。 良久,小院里都没有回应,小燕又敲了两遍门,有些急了,趴在门缝里朝门里看,突然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金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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