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雀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情潮之中,一转头,只见门外人影摇晃,只听阿然低声应是,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下一刻,雕花双扇门从外被推开,阿梅阿然带着一众侍女从外进来了。 略微昏沉的屋内,天光如洪流般泻入,玉石地板折射出浅浅的光芒,陇雀原本跪着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侍女又拉开了窗帘,将半掩的窗户打开通风。微风卷入,带走了屋内最后一丝旖旎之气。 无双坐在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前,背对着高悬的轻纱帐幔。八宝铜镜里,倒映出她双眸明亮,瞳孔漆黑如墨,视线透过铜镜看向身后高悬的屋梁,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能听到,房梁之上,起伏的呼吸声还未完全平息。 “殿下看,用这支钗可好?”阿梅问,只想梳妆台上一支彩宝凤钗。 无双点点头,阿梅这才取过金钗,插在她蓬松如墨云的发髻中,而后又配了两支流苏,衬得她肌肤更加明亮白皙。 身后的原木桌上,阿然已经布好了菜,金丝香菇粥配了十几样小菜,盛在成套的琉璃盏里。 梳妆完毕,无双起身,走到圆桌前,头上的流苏随之轻轻摇曳。琉璃盏里,各色小菜色香味俱全。 待她落座,阿然又倒上一杯清口的茉莉花茶,继而才伺候她开始用膳。 无双心情不错,连带着胃口也不错,桌上的小菜都试了一遍。阿然轻问道:“殿下,可还合胃口?” “嗯,”无双点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筷匙,吩咐道:“阿然,去将出府令牌送给燕归园,说今日之后,燕二郎可随意出入府中。” 阿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低头应道:“是,殿下。” 燕归园里,去岁秋日还是繁花似锦,鸟鸣嬉戏的热闹景象,今年却萧瑟起来。 明明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的好天气,园里却因为无人打理,青石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两旁花台里杂草丛生,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 阿然带人一路穿过萧瑟的庭院,来到归燕楼里。燕归正静|坐在石桌旁看书,似乎是比往日消瘦了不少。 见了阿然来,那双深沉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他起身道:“阿然姑娘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阿然微微一笑,恭敬地呈上了手中的木质托盘,托盘里,铜制的令牌上,飞凤翱翔九天。 燕归愣了一瞬。阿然道:“燕二郎,殿下吩咐了,最近事态安稳了,您可以用这令牌随意出入府中。” 燕归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令牌,但他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欣喜。他看着那块令牌,却想起了与无双往日种种。 算一算,自从那日从寝宫出来,他已经三个月没见过无双了。这三个月里,无论他找了何种理由,无双总是避而不见。 他迟疑了片刻,轻声问:“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阿然看着他,点头道:“前段时间事务繁忙,殿下消瘦了不少,不过好在尘埃落定,而且亲事也定下来了。” 燕归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亲事?”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阿然笑了笑:“是啊,殿下和薛二郎的亲事,前些日子正是定下来了。” 这消息宛若晴天霹雳,燕归脸白了一瞬。阿然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妥,便补充道:“虽说是定了亲事,燕二郎在殿下心里的地位,谁也代替不了。” 燕归自然看得出这不过是阿然的安慰话,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随着阿然脚步逐渐远去,燕归转身,对上了宁乡一张带着喜意的脸。他走到燕归身边,声音含着隐隐热切:“公子,咱们总算是拿到令牌!” 燕归微微扬起唇角,双眼却略显迷茫,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宁乡紧紧盯着他,声音干涩道:“公子,您忘了咱们燕家上下的仇了吗?” 一瞬间,燕归目光如电。他回想起那个午后,他的父母兄妹被人从家中带走的时候。他满门上下七十二口,除了他,都被宣武帝杀了。 这样的血仇,他怎可忘记?可是下一刻,眼前却又浮现出无双那张含笑的,温柔的脸。 “可是姬虞……”他道。 他想说,可是姬虞是无辜的。 宁乡蓦地皱起眉头,声音坚定而冷硬:“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联系上李家,他们同咱们一样,与姬家之仇,不共戴天!” 燕归的眼中透出一丝决绝,他缓缓吸了口气,最后点点头:“那就先往平康坊。” 书房里,空气中陈年的木香和墨香混杂,巨大的檀木书桌上,摆着一摞陇右的奏折。无双斜倚在窗边,细细读过,不时,指尖在桌面轻点,而后又提起笔来在上面批注。 正当她深思之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青宫的禁卫军首领鲁四走了进来。阳光透过门口的桑树落入,投在鲁四身上,在他藏蓝的袍子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殿下,归燕园那边有动静了。”鲁四语气恭敬,眼神中带有些许忧虑。 无双放下手中的奏章,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淡淡地问:“他出府了?” 鲁四微微低头,点了点头:“是的,拿了令牌,朝着平康坊的方向去了。” 闻言,无双一笑:“平康坊啊……估摸着是去找李明贤了吧……且他去吧。” 鲁四点头,领命离去。 鲁四走后,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无双拿起笔,正欲接着批注,却忽然听见书房角落一阵细微的响动声,那声音很弱,如风抚叶片,然而下一刻,那角落斜对面的八宝架上,一只粉瓷罐子被什么东西击中,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罐子,是从陇右送来的娉礼里挑出来的。 无双将笔搁在桌上,挑了挑眉,朝着黑暗中道:“怎么,不高兴还学会摔东西了?”
第79章 下一刻, 陇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抿了抿唇道:“禀殿下,我瞧见门口有飞虫, 本想驱走,不料失手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双看着那散落的粉瓷碎片,再看看陇雀毫无愧意的模样, 又挑了挑眉。 飞虫?失手? 这瞎话拙劣得令人发指。 她轻笑了一声,状似无意道:“陇大人撇开孤书房里这么多的宝贝不砸, 偏偏和这只粉瓷罐子较劲。这罐子是薛二郎亲自挑来送于孤的,只怕改日孤得亲自将薛二郎请来青宫, 赔罪才行。” 陇雀的脸一下黑了, 他朝着无双扯出一个阴得能滴出水的笑, 咬牙切齿道:“南燕北薛, 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春归梦中人, 奴要恭喜殿下,莺俦燕侣,坐享齐人之福。” 无双微微侧头, 看向陇雀, 嘴角却扬起一抹戏谑的弧线:“听陇大人这话, 倒是对他二人怨念不小。” 陇雀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恐惧,依恋,嫉妒, 自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让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瞳变得有些浑浊,仿佛是被阴云遮蔽,带了几分阴霾之色。 这一天,他的心都像是悬在嗓子眼上。今晨当他冷静下来,便是一阵后怕。眼前人的态度暧昧不明,他有些急切地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害怕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薛景诏,燕归,哪个不比他身世清贵,哪个不比他与她更为般配? 他知道自己没有发酸吃醋的权利,他只是她的侍卫,他的奴,可是看着她在燕归身上花心思,看着她将薛景诏的礼物放在书房一打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些往日他能耐着性子禁受的小事,今日却变得叵耐难忍。 “殿下误会了,只是……”他先开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无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只是什么?”无双微微偏头,好奇的看着他。 陇雀眼中掠过一丝迷茫,而后咬了咬牙道:“左右罐子是奴打碎的,殿下要罚便罚吧。” 听他又自称为“奴”,无双这回终于明白了,他是生气了,故意拿话戗她呢。 若是换了个人,无双定然不会惯他这坏脾气,可是对着面前这张脸,她却只觉这人可爱。 她轻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道:“怎么还跟个瓷罐子较上劲了?” 陇雀看着她,沉着眼,声音发狠:“奴就想知道,奴在殿下心中,是不是还不及薛二郎送来的一只罐子。” 无双乐了,她顺势双手环在她的脖颈后,眼里带着九分纵容,和一分几不可见的挑衅:“你真想知道?” 陇雀心跳加速,但他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无双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如触电一般,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无双微微拉开距离,咬了咬下唇,也没料到不过是轻轻一吻,竟然会是这样的感觉,胸口处雀跃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她笑:“说了那么多次,哪次孤当真罚过你?更别提不过是只瓷罐子,你若是喜欢,孤便给陇右取信,让薛家再送一箱子来让你砸个尽兴。” 陇雀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某种汹涌强烈的感情淹没,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他看着无双一张笑脸,下一刻,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殿下……”半响,他终于哑着声音吐出了这个词。 无双任由那股清淡的薄荷气将自己包裹。他的怀抱,一如上两世那般温暖,让她不由有些怀念。 她反手将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心跳如鼓。 她笑,道:“竟然同个罐子吃醋,陇大人醋性还真大。” 方至此时,陇雀才觉得自己有些离谱。他微微垂眸,将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声音浅浅:“我脾气不好,还小心眼,殿下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还是这般说,他搂着她的双臂却像是铁钳似的,哪儿容她反悔? 无双又笑,她捧着他的脸,道:“无法无天,孤这回当真得好好罚你。”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些撩人的嗲。 陇雀看清她目光中的玩味之色,却并不害怕。 诚如她所说,每次她都只是吓他,却从未有一次,真正伤过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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