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身份特殊,这一路上护送我而来,实在是太费心了。” “渠县就在不远处了,阿苍,你不用担心,快些回去吧,路上一定要多多小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少年忽然打断她。 棠梨愣了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见少年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棠梨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阿苍开口了:“你与我,是亲人。” “亲人之间,不必讲这些的。” 棠梨高悬的心终于一点点回落。 她脸上绽开一抹笑意,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原本就是亲人,是我见外了。” 阿苍说:“快去吧,早些进城歇着。” 这一次棠梨脸上浮现出点点怅然:“之后你在北狄,我们见面也不大容易,但只要我有机会,就会带姑姑他们来看你的。” “好。”阿苍答应得很快。 棠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一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一时语塞。 阿苍忽然伸手,不轻不重推了她一把:“快去吧,马都等急了,一会儿关了城门,你怎么进去。” 棠梨只得点点头,她别开眼,鼻头发酸,正要开口,阿苍忽然翻身上马。 大氅在少年身后迎风招展,鎏金面具倒映着茫茫雪色。 “我走了,保重。” 他扔下一句话,策马远去。 马蹄声声急,棠梨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一片茫茫之中,才拭了下眼角湿痕,转身离去。 而另一边,少年策马疾驰,雪泥飞溅,似乎将天地都抛在了脑后。 寒风凛冽,雪粒割过面具没有覆盖的地方,生出几分痛楚。 他纵马跃上一片高地,勒住缰绳,回望渠县。 那辆小小的马车如同一滴水珠,无声融于天地之间。 少年沉默地注视着远处,鎏金面具下,泪渍冰凉。
第93章 生变 ◎宫中大乱◎ 渠县。 一只生着彩羽的雀儿拍打着翅膀落在枯枝上, 惊得落雪纷纷。 十一顺着积雪的廊庑走到屋前,抖落肩上积雪,轻轻叩响门扉。 屋内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进来吧。” 十一推开门, 见棠梨正在作画,也不打扰她,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看她提笔落墨。 片刻之后, 棠梨放下手中画笔,问他:“有什么新消息吗?” 十一点头:“公子已经到了定城。” 棠梨倏然起身:“已经到定城了?” “是, 一旦攻下定城, 就离上京不远了。” “宫里现状如何?” “据说已经开始筹备撤离,一旦忠义军攻破定城,他们很可能会弃上京逃亡安州方向。” 棠梨蹙起眉头。 他们到渠县已经两月有余, 任谁也想不到, 两个月时间, 忠义军竟然势如破竹, 一路直取万州、嵇州,兵临定城。 大庆布防亏空, 兵力衰弱不是一日两日,此次忠义军谋反, 更让这一短处显露无疑。 所幸忠义军御下严格, 有军规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取百姓一粟一米, 所过之处倒也一片祥和。 否则这场兵乱恐怕要搅得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十一见棠梨蹙眉, 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 如今渠县还算安全, 我们只需在此处等待公子。” 他顿了顿, 道:“棠公子和徐公子那边,公子也做了安排,他们二人如今都很安全。” 棠梨沉默不语。 哥哥们那边她反倒没那么担心,裴时清做事稳妥,既然回到歃血阁,一同起兵,便意味着他给众人安排好了后路。 棠梨忧心的是这一世变数太大。 前一世并没有忠义军起兵谋反一事,裴时清最后扶持四皇子上位,成了新朝首辅。 而这一世……一切还会如此么? 棠梨点点头:“嗯,有新的消息及时告诉我就好,这些日子要劳累十一了。” 十一抱拳:“姑娘太过客气了。” *** 定城郊野。 树下积着残雪,军容整肃的将士们手执枪戟穿梭在营地之中,铁靴踏过冻硬的土地,发出铿锵之声。 军营之中,裴时清和徐怀忠正执棋对弈。 正值生死关头,屋里又烧着炭,气氛有些焦灼。 徐怀忠沉思许久,终于落下一子。 裴时清随之落下一子。 徐怀忠眯眼打量了片刻,抛掉手中棋子,哈哈大笑:“我输了。” 裴时清笑着捡棋子,“与老师下棋,自然要使出十成力气,若不是老师方才让的那一子,恐怕学生也赢得没那么容易。” 徐怀忠抚掌大笑:“你啊你啊,看来跟着陶知禾那老家伙学得不少东西,棋艺早就在我之上了,又何必谦虚。” 裴时清淡淡一笑:“赢的侥幸罢了。” 就在这时,一人掀开营帐帘子大不踏了进来。 薛放见两人正在对弈,好奇发问:“谁赢了?” 徐怀忠但笑不语。 薛放重重拍了下裴时清的肩膀:“好啊你小子,竟然把老师都下输了。” 徐怀忠露出惆怅之色:“人老咯……” 裴时清起身为徐怀忠斟茶:“老师哪里的话,您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待我们攻下定城,直取上京之日,还要仰仗老师寒蝉仗马、指点江山。” 徐怀忠这等老狐狸,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哼笑一声:“你这小子,打得了仗,难道还坐不住江山?” 此话一出,忽然变得一片安静。 薛放偷偷抬起眼睛打量裴时清。 片刻之后,裴时清含笑道:“学生不可荷天下之任,却可辅明主。” 炭火燃尽,发出爆裂之声。 裴时清面不改色,拂衣向徐怀忠行礼:“臣,愿随明主。” 薛放愣了片刻,也连忙屈膝行礼:“臣愿随明主!” 徐怀忠连忙去抚他们:“你们两个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裴时清淡淡看了一眼薛放,薛放没敢起,埋着头不说话。 裴时清则说:“老师少时曾随大庆高祖逐鹿天下,如今魏氏昏聩,不堪大任,当有明主挽大厦于将倾。” 徐怀忠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扶他:“魏氏昏聩,终究是百姓苦啊!”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凝望着裴时清,徐怀忠语气严肃了几分:“渊儿,你可愿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大庇天下?” 裴时清朝他行了一礼:“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怀忠垂泪,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旋即大笑起来:“好!好——” “你们谢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庆隆二十七年冬,一路攻城略地的忠义军拥徐怀忠黄袍加身,自立为王。 世人方知,当年的勇武大将军乃是假死。 当年皇室对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起了疑心,攻打北狄一事乃是皇室阴谋,大将军断了一臂,方才九死一生逃出生天。 此后为谋活路,更是被逼得以假死求脱身。 勇武大将军蛰伏数年,如今终于与皇室宣战,不仅要报自己被迫躲藏多年的仇,更要帮昔年含冤灭门的谢家讨回公道。 已至夤夜,宫中依然灯火长明。 大殿中传来一声巨响,门外守夜的宫人们纷纷垂下头,大气不敢出。 龙椅上的手枯槁纤瘦,微微颤抖着,皇帝颓废地倚靠在龙椅上,胸膛起伏。 地上狼藉不堪,笔墨砚台四处翻倒,兽首金炉的香灰洒了一地。 几位臣子埋首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好个裴时清,好个徐怀忠!”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再度将笔山掀翻在地。 “陛下,保重龙体啊。”一个老臣颤悠悠开口。 然而他话音刚落,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肩膀高高耸起,咳得撕心裂肺。 “噗——” 皇帝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昏倒在龙椅上不省人事。 “陛下!” “陛下——” 蛰伏在暗色中的皇宫像是忽然被惊扰的兽,各个宫殿的灯火接连亮起来。 灰白的雪无声落下,覆盖在冰冷的琉璃瓦上。 天色蒙蒙亮时,陆府的门忽然被人敲醒。 耳房里的下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披衣起身:“谁啊?一大早的……来了来了!” 下人来开大门,见自家公子发上落着碎雪,立在门外。 他眨了下眼睛,惊呼:“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陆辰远匆匆踏入府中,“去把老爷夫人叫醒。” 半盏茶之后,陆家人披着衣裳围坐在一起,屋门紧掩,气氛凝重。 蒋蓉将陆微雨搂在怀中:“远儿,到底发生什么了?大早上的怪吓人的……” 微雨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看着自家哥哥,陆稼则一脸凝重看着长子。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陆辰远沉默片刻,开口道:“昨夜陛下召众臣议事,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如今陷入昏迷,宫里已经在筹备后事了。” 蒋蓉惊呼出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唇。 微雨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安地抓住自家娘亲的手。 陆稼和陆辰远对视一眼,问:“宫里现下如何?” “皇后昨夜一路恸哭赶到勤政殿,现下守在陛下身边不肯离开,其余妃嫔皇嗣也都守在勤政殿了。” 陆稼沉吟片刻,又问:“周家、沈家有何动作?” “周家暂时没有动作,沈太尉现在正在宫里候召。” 陆辰远语调沉沉:“忠义军已至定城,陛下又病重,上京马上就要生乱,我已经安排人手,爹娘赶快收拾东西,你们今日便带着微雨离开上京。” “远儿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蒋蓉急了。 陆辰远安抚她:“娘不要担心我,我得留在上京。” 他和陆稼看对视了一眼,陆稼看着自家长子:“你自己一个人,多多注意。” 蒋蓉狠狠拍了陆稼一巴掌:“你这是说什么话!忠义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还想让远儿一个人留在上京?” “娘。”陆辰远握住她的手:“您别急,孩儿有分寸。” 蒋蓉瞪着眼睛:“什么分寸!连皇帝都自身难保了!” 陆稼咳嗽了一声,蒋蓉连忙打住,只是一双眼睛却浸出泪水来:“远儿,娘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上京呐……” 陆微雨也伸手拽了下自家哥哥的衣袖:“哥哥……” 陆辰远摸了摸陆微雨的头发:“微雨别怕,哥哥不会有事的。” 哄劝了一番,蒋蓉和陆微雨最后到底是眼泪汪汪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陆辰远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悄无声息混入人群之中。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不见,陆辰远才侧身对暗卫说:“现在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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