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人凝视棠梨片刻, 忽然摇头一笑:“你们两个……” 见棠梨神情紧张,邢易正色道:“你放心,他虽然受了伤, 但并不算重。” 棠梨才放松的眉头又再次蹙起:“邢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易露出为难之色:“具体我也不知,但他提前给我这边递过信。” “他让我安心在上京等待,若是你上门来……” 邢易从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便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棠梨急急接过信来, 展信读了一遍。 片刻之后,棠梨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面色凝重, 思忖片刻, 将信纸合上,扔到一旁的炭盆中焚烧干净,回头对邢易说:“邢大人, 可否借笔墨一用?” 北境的冬似乎总是别旁的地方更冷峻些。 往日绿意融融的草原如今一片肃穆的白, 鹅毛大雪在寒风中肆虐。 冻僵的树枝上结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棱, 每一根都尖锐得仿佛杀人利器。 放眼望去,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陷入一片亘古的寂静中。 就在这时,哒哒马蹄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一匹皮毛黝黑的骏马踏着茫茫雪原疾驰而过, 骏马之上,少年鎏金覆面, 手提长枪。 一串急促的马蹄印在雪野之上, 直至看见不远处驿站,他才勒马缓行。 大雪几乎将整个驿站覆盖起来, 阿苍下马, 抖落肩上积雪, 大步踏入其中。 “今日可有来信?”阿苍才踏入驿站, 便开口问道。 一个胖子正悄悄打着盹, 被他吓醒,似乎思索了两秒才说:“有,早上有信鸽来过。” 阿苍双眸一亮:“信在哪?!” 胖子伸手在木盒里抓了抓,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阿仓连忙展开纸条读了一遍,胖子注意到他扶在桌案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 片刻之后,少年风也似的离开了驿站。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药味。 忽然有人推开门,丝丝缕缕的光倾泻而入。 伊尔嗓音沙哑:“药放桌上。” 话音落,却无人回答。 他皱着眉头看过去,模糊的光里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伊尔猛然起身:“阿苍!” 阿苍沉默立在原地。 伊尔却激动得下了榻,小心翼翼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伊尔眼神一黯,旋即又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阿苍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信递给他。 伊尔接过来从此看了,神情变化莫测:“你如今已是北狄皇子,当真要蹚这趟浑水?” “棠梨于我有恩。” 伊尔道:“这不是儿戏,事关大庆朝政,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阿苍却道:“她所求我之事,我必须做到。” “裴时清在北狄培养私兵,若是被大庆皇帝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还被发现此事与你有所牵连……” “你在北狄又如何自处!” 阿苍将信一把夺过来:“不愿相助就算了。” 见他折身要走,伊尔连忙唤住他:“阿苍!你就当真要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阿苍脚步一顿:“她是我的亲人。” 伊尔脸上浮现出哀戚之色。 片刻之后,他喃喃道:“我帮你便是。” 阿苍回过头来。 伊尔又说:“可如今我于歃血阁而言……已是一枚废子,又出得了多少力。” 阿苍看着他:“你在北狄的势力呢。” 伊尔一愣,旋即苦笑起来:“看来裴时清将我的后路摸得清清楚楚。” 他无奈摇头:“裴时清此人,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叹道:“也罢,看在我欠他一条命的份上。” *** 陆府。 檐下的积雪刚被下人打扫干净,陆辰远站在廊庑上看一只鸟雀在枝头啄着红彤彤的柿子。 一个黑衣人步履匆匆走过来朝他行礼道:“大人,娘娘要见你。” 青年表情淡淡,眉梢却不易察觉地轻轻蹙起。 黑衣人瞧出他的不愿,小心翼翼开口劝道:“大人,娘娘已经是第三次来请您了。” 陆辰远沉默片刻,反问他:“是么。” “娘娘前一次因为大人的推拒刚发了脾气,周家如今大权在握,大人这个时候恐怕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黑衣人斟酌着说。 时常冷着一张脸的郎君忽地笑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却愈发锐利:“忠义军已经打到皇城脚下,这个时候她不忙着抵御敌军,倒忙碌着收拢权势。” 话毕,陆辰远又自嘲笑道:“她手下能人如此之多,少了我一个便进行不下去了么?” 黑衣人沉默着垂首。 近日皇后先是将原先收养太子的妃嫔扶为贵妃,又接连提拔了不少与周家沾亲带故之人。 没有皇帝的遏制,皇后如今愈发肆无忌惮。 而从中斡旋之人,正是眼前的陆辰远。 众人皆知,如今大庆的第一宠臣,不是陆辰远又是谁? 当然,这“宠臣”二字,便值得人好好琢磨了。 皇后近日行事猖獗,她手中的刀自然也惹人厌恶。 不少人痛心疾首,昔日意气风发探花郎,今日却做小伏低甘为佞臣。 甚至有人将他此前向皇帝举荐方士一事拿出来作为佐证,称他狼子野心,早与皇后有所勾结,其二人乃是狼狈为奸,迟早要葬送大庆江山。 黑衣人知道其实他们家大人对这些传闻都有所耳闻,然而他从未做过任何解释。 他跟了陆辰远许久,深知他私下绝非蝇营狗苟、玩弄权术之人,有时候实在是替他感到不值。 陆辰远说:“你回去复命,就说我身体抱恙,需要好生休养几日。” 黑衣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言提醒他:“大人,忠义军已经打到皇城脚下了。” “我听民间传言……原先魏家是想将皇后许配给徐怀忠的,或许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首尾,若真是如此,等徐怀衷登基那天……” 关于皇后与徐怀忠之间的传闻近日可谓是甚嚣尘上,陆辰远亦有所耳闻。 真相到底如何他并不在意,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哪怕她与徐怀忠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为了自己的利益投怀送抱……也完全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若再深想一层,恐怕她连皇位都能当做筹码予以交换。 陆辰远闭了闭眼,一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对是错。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若遇明君……他何尝不愿肝脑涂地,甘作贤臣。 只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配当一个贤臣了。 父亲若是知道他当初所做种种,根本不是为了参与党争……恐怕会气得跳脚。 黑衣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徐怀忠绝非等闲之辈,那谢家世子如今生死未卜,叫我看来,恐怕其中没那么简单。” “大人还是提早给自己留好后路。”黑衣人欲言又止,朝他抱拳。 他没有注意到,陆辰远在听到裴时清名字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好。”他听到陆辰远回答。 青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眸色晦暗:“你将此信,送去陶府。” 黑衣人心中一惊。 大人近来频频与那位清流砥柱陶知禾陶大人来往,究竟是在做什么? 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埋头接过信:“属下这就去。” “路上多加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 时值傍晚,天色已经阴沉沉黑下来,乌云翻滚在天际,枯枝败叶被寒风席卷着四处飘零。 勤政殿中点着灯,灯火飘摇,饶是满殿通明也驱散不了压抑。 皇后扶额坐在太师椅上,凤目微阖,面上看不出表情,太子立在她旁边,背脊绷直。 大殿中一片黑压压,朝臣皆垂首不语。 “轰隆——” 整个大殿亮如白昼,随之落下大雨。 殿内依然安静得针落可闻,隆隆雨声中,忽有战鼓齐鸣,响彻天地! 皇后猛然站起身,太子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母后!” 大殿中霎时沸腾起来,朝臣低声交谈,有人面色铁青对皇后说:“娘娘!他们进攻了!” 皇后身子晃了晃,被旁边的宫女扶住。 她面色戚戚,缓缓跌坐回太师椅上:“终究是我大庆……对不起百姓。” 为首几个老臣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撩起眼皮道:“娘娘,大庆气数已尽,不必自责。”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难道之前的传闻……当真要坐实了! 他们小心翼翼观察着为首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此刻她以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若皇后早已做好将大庆江山拱手相让的准备,他们这些人……又何必负隅顽抗? 太子此刻已经意识到什么,瘫坐在地,脸色发白。 太子生母乃是宫婢出身,因为生母身份低贱,他虽自幼挂在婉妃名下,但依然谨小慎微,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 他明白若非皇弟们尚且年幼,这太子的位置又怎么可能会落到他身上。 可是如今……他就算再蠢也该明白了,皇后原本就没打算为大庆挑选继任者! 待到忠义军攻破皇城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皇后依然在掩面哭泣,太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怨毒。 一片嘈杂中,大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众人纷纷望去。 青年肩披墨色大氅,眉眼间染了些雨水,如同一株清瘦的竹,立在沉沉夜色之中。 落雨如柱,将他身后的一切都模糊。 陆辰远踏入大殿,双手捧上一封信,掷地有声说:“禀娘娘,忠义王命人传令。” 皇后起身,眼眸通红:“信上说什么?” 陆辰远看她一眼,展信开始读:“呈魏氏:忠义军大军已临城下,若于今日辰时前开城门,迎忠义军,则不掳一草,不杀一民。” 陆辰远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后被旁边的宫人搀扶着,一副哀戚之色。 有朝臣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娘娘!不能降啊!” “臣等愿誓死抵抗!” “愿誓死抵抗!!” 大殿中响起嗡嗡之声。 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都安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她。 皇后含着泪:“诸位将军苦守上京多日,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忠义军若是当真不杀百姓,我就算是做大庆的罪人又如何!” “扑通——” 有臣子跪倒在地:“娘娘忠义!” 剩下之人相互对视,纷纷也接连跪在地上,高呼:“娘娘忠义!” 一片呼声中,皇后遥遥望向陆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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