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涌路, 台阶上的厚厚积雪早就被宫人洒扫干净, 乌金西坠,余晖落下, 好似上好的盘金绸缎。 裴仪提裙款步, 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踏上月台,穿过抄手游廊。 “二哥说的果然不错,这天竺的二王子, 果真也是个草包纨绔。” 转首见沈鸾悠悠走在自己身后,裴仪驻足等人,面露不悦。 “沈鸾, 你不会真信刚刚那人说的话吧?” 天竺语裴仪虽不懂,然她身边还有一名通事官。 待那人将二王子的话转述, 裴仪当即沉下脸, 不由分说将沈鸾拉走。 她清清嗓子,遥看沈鸾心不在焉的样子, 裴仪着急。 “我可听二哥说,那天竺二王子刚来京城两天,驿站房内就多了十来个侍妾。满口的胡言乱语,油嘴滑舌, 怪不得哄得那么多小娘子上当受骗。” 沈鸾笑睨她一眼:“你不信他说的话?” “我为何要信?” 裴仪梳着高髻, 通身华贵气派,“书上却有羌人一说, 然世人见过的少之又少,谁知道是那说书的人杜撰,还是却有羌人一流?再者,若有人照着书上所言,依着模样活生生造出一个羌人出来坑蒙拐骗,谁能认出真假来?” 沈鸾乌黑眸子染着笑意:“依公主所言,那二王子身边的羌人是他编排出来的?” 裴仪:“编排不编排这我可不知。” 她笑盈盈望向沈鸾,“不过你的前世,我也是知道的。” 沈鸾双眉稍蹙:“……你说甚么?” 裴仪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沈鸾眼前。 她俯身,轻覆在沈鸾耳边低语,“你上辈子定然行善积德做尽好事,这辈子才这般好运气遇见了我。” 怔忪片刻,沈鸾倏然回神,视线轻飘飘在裴仪脸上掠过,若有所思。 裴仪往后仰:“你作甚这般看我?” 沈鸾轻声:“先前听闻有人往脸上贴金,我还好奇来着,不想今日这般巧,竟真真叫我撞见了。” 她笑眼弯弯,“没见过,遂多看两眼。” 裴仪目瞪口呆:“你……” 沈鸾直直越过裴仪,头也不回。 徒留裴仪在身后气愤跺脚。 …… 为宴请自天竺远道而来的贵客,皇帝特在通天阁设宴。 宫人穿金戴银,遍身绸缎,双手捧着梅花式的翡翠盘子,自殿外缓缓踏入。 地上铺着锦裀蓉簟,两侧罗柱上雕梁画栋,花卉虫鸟应有尽有。 席上推杯换盏,耳边细乐声喧,十来名舞姬腰间系轻盈飘带,随着琴声翩跹起舞,如春日百花齐放。 案几上摆着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有前车之鉴,茯苓和绿萼双双站在沈鸾身后,错眼不眨,深怕沈鸾闹了笑话。 “作甚么这般盯着我?” 左右一双眼睛,沈鸾被盯得好不自在,唤了绿萼上前,将那装了美酒的乌银洋錾自斟壶撤走。 她眼睛盛着满满笑意:“这下可心安了?” 绿萼笑而不语,福身退下。 沈鸾见着人离开,转身,猝不及防见裴仪盯着自己瞧。 两人齐齐想起上回双方偷酒吃闹出的笑话。 一个捞月,一个敲木鱼。 沈鸾和裴仪双双别过脸,心有灵犀,各自揭过不提。 觥筹交错,琴瑟和鸣。 裴仪左右张望,忽而好奇:“六弟呢,他怎么不在?” 这般重要的宴会,裴煜竟然缺席,着实叫人稀奇。 沈鸾坐于裴仪右首,缓声解释:“他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裴仪双眉紧皱,“我前儿还见他好好的,当时他还和郡国公家的小孙女……” 沈鸾笑而不语。 裴仪恍然大悟。 皇后近来都在为裴煜相看人家,今日天竺的大公主也在宴上,裴煜若来了,兴许今夜就多了一位天竺皇子妃。 裴仪轻笑:“他倒是聪明,居然知道装病躲过。” 一语未了,忽觉奇怪。 装病躲过,能混过皇后娘娘那一关吗? 裴仪轻声道出心中疑虑。 沈鸾抬袖掩唇,在手心上落下一个“药”字。 裴仪凑过去瞧,眼睛顿时瞪如葡萄:“六弟怎么敢?太医看不出来吗?” 沈鸾又在手心写下一个“洪”字。 这药丸是洪太医给的,为裴煜诊脉的也是洪太医,不可能会被拆穿。 裴仪瞪大眼,忽的愠怒,气恼攥紧双拳:“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宴上声乐喧嚣,沈鸾唬了一跳:“你作甚么这般大惊小怪?” 裴仪气呼呼:“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事!”她猛地回头瞪着沈鸾,“有这种好事,六弟居然不告诉我!” 她忽而挨着沈鸾,以手掩唇,“这药丸你有吗,赶明儿给我两三颗。” 裴仪作苦恼状。 静妃近来也在帮裴仪相看人家,兴许过了年,就要为裴仪挑选夫家。 “天下男子一般黑,别的不提,就说这天竺来的二王子,还不是和二皇兄一样,整日卧花眠柳。” 她狠命瞪沈鸾一眼,“还装神弄鬼,满口花言巧语,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会和他聊那么久。” 她还对沈鸾会天竺语一事耿耿于怀。 沈鸾笑看她一眼:“说归说,可别把阿衡拉下水。” 裴仪轻哂:“就你护短。” 她抬眸瞥一眼上首的裴衡,倏然心生好奇。 也不知道这天竺来的公主是何等国色天香。 先前自蓬莱殿回去,裴仪还悄悄找了紫苏出去打探说是京中有男子见到这位天竺公主,jsg竟丢失了魂魄,一时失足跌入湖中,引来众人频频发笑。 裴仪只觉得实在夸张。 又怕自己偷偷被比下去,趁人不留意,悄悄自袖中取出靶镜,对镜理云鬓。 余光瞥见身侧也有一道银光,裴仪勾唇:“刚不是还说别拉皇兄下水吗?怎的你也担心皇兄如天下男子那般肤浅,会被那天竺公主迷住脚……”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台上鼓乐骤歇。 裴仪和沈鸾都收了靶镜,抬眸望去。 礼乐声喧,天竺来的使臣缓缓上前,走在前方的是先前见过的二王子,而在他身后,是传闻中美貌无双的天竺公主…… 沈鸾下意识去望上首的裴衡,却见对方正低声和来福耳语。 而后来福躬身,悄无声息自裴衡身边退下,缓缓行至沈鸾身后,手上提着的攒盒掀开,却是一碟翡翠玉糕。 来福轻声:“殿下知晓郡主爱吃,特让奴才送来。只这糕点不好消化,郡主切莫多吃。” 沈鸾怔忪片刻,扬起头,眼底愕然未消,已然对上裴衡一双笑眼。 沈鸾回以一笑。 收回视线时,沈鸾方想起自己早忘了天竺公主一事,急急抬眸去看。 婀娜多姿,莲步款款,天竺公主一身薄纱珍珠长裙,祖马绿宝石镶满云髻,她声音轻盈,好似空谷幽兰。 传闻天竺公主自带异香,果真名不虚传。 面纱后的一双眼睛如绿宝石晶莹剔透。 裴仪眨眨眼,看看天竺公主,又看看沈鸾。 顿觉无趣。 不过尔尔,连沈鸾一半都比不上。果真天下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不过是见了一双稀奇绿眼睛,便连路都走不动了。 若说天姿国色…… 裴仪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脸,是先前她闯入沈鸾浴池,无意撞见的一幕。青丝柔顺,沈鸾肌肤似雪,细腰纤纤,再往上…… 裴仪面红耳赤,擎住案几上的官窑青瓷茶杯,一饮而尽。 沈鸾飞眼望去:“你在想甚么,脸这般红?” 沈鸾只当裴仪是见了天竺公主所致,她笑开怀:“何至于如此,你揽镜自赏,也不输给她半分。” 裴仪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我才没想她。”她眼神飘忽,“不过是刚才喝得急,呛着了。” 又好奇,双手捧住脸:“你真觉得我是不输给她半分?” “自然。”沈鸾眼都不眨,声音轻轻。 裴仪心花怒放,又偷偷拿了靶镜出来,攥在手心左右端详自己。 …… 通天阁帘飞彩凤,金碧辉煌,说不出的富贵堂皇。 细乐喧嚣,天竺公主站在中间,悄悄抬眼看坐于上首的天子。 她自幼生得貌美,天生一双绿眼睛,身带奇香。就连生她的阿姆也说,堤娅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没有男子能不对她动心。 然此刻—— 堤娅偷偷往上瞧,除了最开始对她眼睛的惊讶,天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加停留。 下首的几位皇子亦是如此。 堤娅悄悄咬住唇。 身侧的二王子瞥她一眼,依天竺之礼向皇帝请安,道堤娅乃天竺最尊贵的公主,愿抚琴一曲,以贺两国友好邦交。 皇帝连声道好。 二王子躬身,乌黑的眼底极快掠过一丝笑意,他笑言:“公主抚琴,需有人献舞。” 皇帝笑意微敛,望向下首的视线威严肃穆。 二王子不卑不亢:“可否请最尊贵的皇子殿下,为堤娅舞剑。” 满座寂然,落针可闻。 鼓舞声消,沈鸾双眉紧皱,再不复先前的惬意从容。 天竺来者不善。 谁都知道,裴衡乃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天竺此举,和挑衅无差。 位于上首的皇后面色铁青,染着蔻丹的长指甲紧紧掐进肉里。 裴衡自然不能舞剑,然若是换了另外的皇子上台,便是承认裴衡并非最尊贵的皇子。 皇帝脸色和皇后一样,如出一辙的难看。 僵持之际,忽见一人不疾不徐离席。 裴晏一身松石绿广袖长袍,风姿绰约,芝兰玉树。 他朝皇帝拱手,又望向那天竺二王子。 裴晏轻笑出声。 “二王子此言差矣,父皇勤政爱民,普天之下皆为 父皇的子民,又何来亲疏远近、尊贵贫贱一说?” 皇帝怔怔片刻,随后抚掌大笑:“晏儿说的极是,普天之下皆非朕的子民。既如此,你便舞剑一曲。来人,取朕的湛卢剑来。” 数十名舞姬轻纱覆面,步步生莲,于殿中翩翩起舞。 堤娅怀抱古琴,那双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似能蛊惑人心。声乐奏起,十指翩跹,好似雄鹰展翅高翔。 琴声磅礴铿锵,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手指飞快,跃动的琴弦快要晃花人眼。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位表面看着柔弱无力的天竺公主吸引了目光。 忽而有一人手提利剑,于舞姬身后旋身而出。 刀光剑影,裴晏手执湛卢剑,广袖翩跹,他随着琴声变换招式。 时而缓,时而急。 裴晏剑眉星目,一双深黑眸子狠戾非常。剑影绰绰,气势如虹。 堤娅自诩琴技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然此刻险些跟不上裴晏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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