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麻雀在枝头欢叫,不过也只一两声,随即被冷风冻得扑簌扑簌双翅,灰溜溜飞走。 皇帝走在前方,转而问皇后:“……朕记得长安宫中,也养了一只小雀?” 皇后笑得温和,福身说了句:“是,臣妾前些日子还听闻,那雀儿会背《中庸》了,每每讨食,总会背上一遍。” 皇帝哈哈大笑:“长安自己不爱念书,倒叫人为难那小雀。” 皇后弯唇:“毕竟还是孩子。”她小心觑着皇帝脸色,旁敲侧击道,“待来日定了亲,便好了。” 皇帝点头,片刻方道:“确实如此。” 皇帝迟迟未为沈鸾和裴衡赐婚,皇后总觉得坐立不安。闻得皇帝这话,攥着丝帕的手指终于松开。 她悄悄松口气,满脸堆笑:“早前长安家去,还想着去养心殿和陛下道一声,臣妾念着天冷,心疼她雪地来回跑,遂叫她家去便是,还望陛下莫怪臣妾。” 皇帝不以为然:“本该如此,皇后好心,朕怎么可能会怪罪于你。” 他伸手,虚虚将皇后扶起。 皇后笑着谢过,忽见前方有宫人探头探脑,皇后定睛细看,却是沈鸾身边的茯苓。 她脸上一变,还当沈鸾归家途中出了变故,急急将人唤上前。 茯苓一一福身请安:“郡主已家去,唤奴婢来,只是为着……” 她悄悄抬眼去看皇帝身后的裴衡,欲言又止。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笑,恍然大悟。 皇帝:“罢罢,衡儿你来。” 茯苓本想着偷偷将信送到裴衡手上,不想皇后眼尖,不单看见她,还将自己唤到人前。 她低垂眉眼,笑着将信递给来福:“这是郡主让送给太子殿下的。” 她声音轻轻,却引来众人一顿笑。 裴冶手执折扇,往日最是眠花卧柳一人,此时仍被沈鸾的黏糊吓住:“这才出宫多久,长安就这般念着皇兄了?” 裴冶好奇凑上前,折扇在信笺上轻点,“皇兄不打开看看?” 裴衡漫不经心抬眸,那双浅色眸子温润如玉,浸染着淡淡笑意。 裴冶自觉退开半步:“皇兄这回可放心了?” 话虽如此,眼睛却一直往那信上瞟。 信笺薄薄,拆开也只有一张。 裴冶嘴上说着不看,待裴衡拆了信,仍耐不住好奇,他轻推身侧的裴晏,狐疑挑眉:“五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安在信上说了甚么?” 裴晏一张脸冷若冰霜:“……不想。”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幸而他平日也常冷脸待人,众人对此习以为常。 只裴衡闻言,轻飘飘朝裴晏望去一眼。 他笑笑,垂首望向信笺。 花香迎面,是沈鸾惯用的蔷薇香粉。 只信笺上只有简单一句—— 阿衡亲启。 裴衡面露怔忪,前后望之,仍不见有别的字迹。 裴冶凑上前,盯着那四字直愣,眼睛眨巴眨巴:“长安就留了这个?” 他仍难以置信,忍不住为裴衡出谋划策:“亦或是这信笺,得在火上烤一下,字迹方能显露出来?” 裴冶震惊不已,低眉沉吟:“奇了怪了,长安难不成真的神通广大,猜到我们也在这,故意这般?” 裴衡笑笑,只抬眼望向茯苓:“卿卿可曾还说了甚么?” 茯苓笑着福身,满脸堆笑:“太子殿下真真了解郡主,这信笺上确实只有四个字。” 裴冶目瞪口呆:“长安这般是为何?” 茯苓唇角挽着笑:“郡主说了,若殿下想知余下的,可明日午时一刻至橼香楼。” 众人齐齐愣住,而后发出一阵笑。 皇帝连连摇头:“长安这孩子,也亏得她想出这法子。” 笑声连连,独裴晏沉着一张脸,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看不出他在想甚么。 …… 沈府。 月上柳梢头,院中红梅暗香浮动。 沉沉夜色笼罩,早早过了掌灯时分,院中灯火通明,一众奴仆手持灯罩,自游廊下穿梭。 罗绮穿林,影影绰绰。 绿萼手端沐盆,自有侍女为她打起猩红毡帘,她踏进暖阁。 美人榻上空无一人,只铺着柔软华丽的洋罽。 绿萼忍俊不禁,朝茯苓努努嘴:“郡主又在穿衣镜前?” “可不是。”茯苓笑着接过绿萼手中的沐盆,遥遥跨进里屋。 缂丝盘金玻璃炕屏挡着,隐约可见沈鸾娇小的身影。 转过玻璃炕屏,却见沈鸾手上,还有一件大红绣金五彩褙子、朱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长袍的嫁衣。 那嫁衣乃是沈廖岳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成。 沈将军近来神龙不见尾,也是为的这事。 茯苓笑着上前:“郡主,该歇了。” 自晨间收到这嫁衣,沈鸾爱不释手,盯着看了一整日,仍觉不够。 听闻这绣娘以前也是宫中尚衣局的,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方出宫颐养天年。 沈廖岳再三拜访,方请来这绣娘为沈鸾绣嫁衣。 那绣娘绣工精巧,天下独有的一份。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想着拿嫁衣在身上比划,又怕茯苓和绿萼两个丫鬟笑话,只得讪讪作罢。 她转首:“盯着我作甚,让你送的信笺,可曾送去了?” 茯苓:“奴婢早早送去了。”她笑,“这话郡主今日也不知问了几回。” 她看一眼窗外夜色,“这会天也黑了,郡主还是早早歇下的好。若是明日起不来,太子殿下就得……” 茯苓捂着嘴偷笑。 沈鸾气呼呼,推着茯苓出门:“我不要你伺候,绿萼呢,让她进来。” 茯苓笑央:“好郡主,别赶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人闹了好一阵,屋内笑声方停下。 “郡主可还病着,茯苓你莫闹她,省得她夜jsg里睡不着。”绿萼向来稳重,然今夜也忍不住弯了眉眼。 茯苓大着胆子,揶揄:“郡主若是今夜睡不着,怕也不是为的身子欠安这事。” 沈鸾面红耳赤,拿锦衾盖住脸,背过身去,再不肯多言半字。 绿萼放帐移灯,朝茯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悄悄往外走。 夜深露重,院内悄无声息,偶尔还能外间传来绿萼翻身的动静。 沈鸾辗转反侧,仍抑不住好奇心,悄悄秉烛来照。 烛光照亮角落的一隅,沈鸾坐在楹窗下,纤纤素手自大红绣金五彩褙子上轻轻拂过。 这手艺,不知强自己多少。 若是自己绣嫁衣…… 沈鸾忽而想到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香囊,终忍不住笑弯眼。 夜色温柔,少女一双眼睛弯弯,好似盛了一汪清泉。 绿萼睡在外间榻上守夜,沈鸾轻手轻脚,无意瞥见穿衣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沈鸾羞涩捂住脸。 双颊滚烫,犹胜官窑青瓷瓶中的数枝红梅。 挣扎许久,沈鸾终悄悄起身,又轻声吹灭火烛。 不多时,透亮的穿衣镜前突然多出一抹嫣红身影。 少女一身朱红嫁衣,沈鸾笑盈盈望向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 脸未点而红,大红绸缎盖头轻盖头上。 “成亲之日,这盖头应是由阿衡掀开……” 沈鸾低声呢喃,声声难掩娇羞。 倏然,耳边掠过一阵疾风。 头上的盖头忽然被人拽下。 沈鸾猛地扬起头。 猝不及防,和镜中一双沉沉眼睛对上。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寒风凛冽, 侵肌入骨。 夜里下了小雪,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雪珠子渐渐迷乱视线, 犹如京城的富贵繁华。 因着是除夕,今夜无宵禁。 京城大街小巷人烟鼎沸, 爆竹声不绝于耳, 一声声礼花响彻云霄。 唯独沈府静悄悄,云影横空, 疏影摇曳。 院前的几株红梅染了雪色, 娇艳欲滴,平白惹人心生怜惜。 楹窗半支,轻露出半隅夜色。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 那镜子还是西域进贡给皇帝的,镶满珠宝玉翠,光彩夺目。 然再耀眼, 也比不过镜前凤冠霞帔的女子。 绸缎红纱轻拢,一头青丝挽在肩上。 裴晏也曾见过沈鸾着嫁衣, 虽不如眼前的精巧, 然那嫁衣却是沈鸾自己一针一线缝制所成。针线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彼时少女春心萌动, 看着嫁衣就想到自己日后的如意郎君,自然不拘泥嫁衣的瑕疵,只觉得哪哪都是好的。 她轻坐于榻上,素手纤纤, 挽起盖头一角, 沈鸾一双琥珀眼盈盈,她朝着裴晏弯唇一笑:“阿珩, 嫁衣我绣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而如今,沈鸾依旧一身大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嫁衣,心心念念的,却是别人。 她喊的,是阿衡,是裴衡。 裴晏双眸阴沉森然。 任谁大半夜在自己房中看见凭空冒出一人,都难免吓一跳。 沈鸾瞪圆眼,险些失声尖叫。 然那声音,很快消失在裴晏宽厚手掌中。 沈鸾几乎看不清裴晏是如何到的自己以前,纤长睫毛飞快扑簌眨动。 裴晏一手捂着人,他修长手指往下,最后落在沈鸾纤细脖颈上。 少女的呜咽如幼猫孱弱声般低低,白净脖颈如同雪中红梅,不堪其折。 沈鸾仰着头,眼中惊俱万分,有一瞬间,她以为裴晏要杀死自己。 夜色缥缈,大红绸缎盖头轻落于脚边。 裴晏垂首睥睨,那目光似淬了冷意,寒气透骨。他低低一笑,笑声沉沉,落入沈鸾耳中,当即引起一片颤栗。 “卿卿想嫁给谁?” 裴晏目光往下,握在沈鸾颈间的手指缓慢收紧。 对上那双惊恐万分的眸子,裴晏唇角微勾,周身气势威慑,他一点点逼近,薄唇似有所无掠过沈鸾耳尖。 沈鸾心口颤动,忽闻得裴晏低声一笑:“阿珩,还是我那……好皇兄?” 许是恐惧占据上风,沈鸾竟一时未留意,裴晏口中说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沈鸾怔怔:“你……” 趁裴晏一时不备,沈鸾忽而用尽力气,在裴晏手上狠命咬上一口。 早先被挟持,沈鸾早已物色好身后博古架上的汝窑美人瓢,她用力推开人,沈鸾攥紧那美人瓢,欲狠狠往裴晏头上一砸。 然她动作再利落,终究比不上裴晏身影迅疾。 美人瓢离裴晏不过一寸之距,沈鸾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天旋地转之间,沈鸾整个人直直往后跌去,陷在锦衾之上,她亦被牢牢抵在美人榻上。 青纱垂落,自二人身上掠过。 那美人瓢自然也落入裴晏手中。 他俯首,望着身下怒目而视的女子,裴晏弯唇轻哂:“我倒是小瞧卿卿了,再有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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