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倏然一笑,“记得快一点。” 他手上尚有一道牙印,是沈鸾方才留下的,深深的一道,还带着血。 裴晏置若罔闻,只笑望向身下的沈鸾。 疯子。 ……真的是疯子。 沈鸾双眼圆瞪,顾不得激怒裴晏,她扬高声欲喊人。 裴晏似看穿她内心,莞尔垂望她:“卿卿大可唤人前来。” 他手指轻拂过沈鸾眉眼,最后落在她那碍眼的嫁衣上:“好让他们看看,卿卿是怎么穿着嫁衣嫁给我的。” “你,登徒子!卑鄙小人!谁要嫁给你,我要嫁的是……” 一语未了,裴晏忽然俯下首,那双凌厉丹凤眼冷若冰霜,他手指擒着沈鸾下巴,双目一瞬不瞬:“……你想嫁谁?” “自然是阿衡!”沈鸾想都不想,“阿衡是你皇兄,若是日后他知晓……” 余音戛然而止。 沈鸾猛地瞪圆眼珠子。 风静树止。 殿内静悄悄,安静得像是半点人声也无。 早先还能听见绿萼平缓的呼吸,此时却丁点也无。青纱帐幔轻笼,层层叠叠,好似搅乱了视线。 沈鸾看见顶上悬着的七彩鎏金玲珑牛角灯,看见……抵在自己身前的裴晏。 她怔愣一瞬。 而后是拳打脚踢的反抗。 “裴晏,你这个……” 登徒子,无耻小人。 然再多的话,都不及出声。 唇齿彻底失守,从未袒露在他人眼前的一面此时尽数在裴晏眼前剖开。 红唇似点了朱砂,乌黑青丝松散在枕上,衣衫凌乱,气息骤急。 沈鸾脑中空空白白,她只知道,裴晏在吻自己。 素手紧紧掐着裴晏手腕,沈鸾手脚并用,试图将人推开。 然她身量尚小,且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娇生惯养的长安郡主,力气怎可和裴晏相比。 不过片刻,沈鸾双手皆被裴晏缚住,高高举至头顶。 他半边身子几乎倚在沈鸾身上。 沈鸾动弹不得,只一口贝齿尖利。 她拼尽全力。 薄唇见了血,血腥味厚重,裴晏依然我行我素。 一手握着沈鸾手腕,一手扼住沈鸾下巴,指印清楚,印在沈鸾下颌处。 疯了。 裴晏真的是疯了。 双手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沈鸾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朝人甩去一耳光。 响亮的一声,彻底敲碎了夜色的安静。 胸前剧烈起伏,沈鸾眼角还有泪珠氤氲。 她本就染着风寒,脑子嗡嗡,适才那一巴掌,已用了十足的力气。 沈鸾此刻怏怏无力,只拿眼牢牢瞪着人。 裴晏不怒反笑,他垂首俯身:“……还要继续打吗?” 沈鸾适才打的是左脸,裴晏这会凑上的,是右脸。 唇角被咬破,猩红一片,血珠子点点,裴晏却浑然不觉,只抬眼,笑看沈鸾。 上一世,沈鸾也曾亲过自己,只不过,是偷偷的。 彼时阳春三月,莺啼不止。 沈鸾轻手轻脚踏入明蕊殿,想着偷偷吓裴晏一跳。 她脚步虽轻,然习武之人耳力非同一般,沈鸾自游廊下悄悄穿过之时,裴晏早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卧在榻上,裴晏只当又是长安郡主百无聊赖寻来明蕊殿消遣,他闭眸假寐,懒得应付一二。 少年鲜衣怒马,一袭竹青圆领长袍轻倚,慵懒贵气。 那双小巧的金缕鞋早已行至榻前。 然裴晏等了许久,仍不见沈鸾有再多的动作。 楹窗下的一对小雀扑簌扑簌翅膀,啾一声跑开。 倏然,裴晏脸上轻轻落下一方丝帕。 丝帕柔软无力,却盛了长安郡主软绵绵一吻。 沈鸾隔着丝帕,偷偷亲了裴晏一口。 窗外日光朗朗,洒落在少女低垂的眉眼上。 许是头回做采花贼,担心被发现,沈鸾只轻轻碰了一下,而后恨不得插翅,双手提裙奔至殿外。 满屋寂静,只余一方丝帕,载着日光,无声飘落在地上。 而如今。 裴晏垂首低眉,迎着沈鸾森然视线,他笑:“jsg或是你想喊人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意浅浅,“那正好,我明日就来沈府提亲。” “你……”恼羞成怒,震惊不已。 为裴晏的厚颜无耻,也为…… 沈鸾高高扬起手,只那只手刚至半空,忽而又软绵绵落下。 …… 大年初一。 天色未明,沈府乱糟糟的,一众侍女手持沐盆,自抄手游廊下穿过,步履匆匆,裙裾叠着雪花。 巾帕润湿,抵在沈鸾额头上。 沈氏愁容满面,双眼垂泪,她紧张不安:“太医呢,去请太医了吗?” 沈氏拿丝帕擦眼:“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高烧了?” 绿萼闻言,双膝跪地:“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昨夜不知怎的,她竟沉沉睡死去。若不是汤圆突然嚎叫,她也不会发现沈鸾身上起了热。 沈氏摆摆手,示意侍女扶起绿萼:“你平日向来是稳当的。” 说话间,忽听见门外有小丫鬟喊:“洪太医来了。” 沈鸾半夜身上发热,恰逢洪太医昨日宿在城外,得了消息,当下马不停蹄往城中赶。 风尘仆仆,洪太医肩上还落着雪,他拱手:“下官见过沈夫人。” 沈夫人忙不迭命人扶起:“太医快起。” 茯苓早备了迎枕,供洪太医诊脉。 洪太医凝眉:“前儿已大好,怎的如今脉象这般紊乱?” 他转而和茯苓要了沈鸾这几日的吃食,颇为不解:“莫非是昨儿见了风?” 茯苓泫然欲泣:“昨儿晚上睡前还好好的,奴婢也不知……” 她跪在地上,期期艾艾。 忽而闻得帐幔后轻轻一声呢喃。 沈鸾满头大汗,一双柳叶眉紧紧皱着,似是坠在一场长长的梦中。 茯苓跪着上前,双肩颤颤,她听见沈鸾喊:“……阿衡。” …… 橼香楼。 还未到午时,淅淅沥沥的雪花自檐上飘落,早早的,就有宫人前来洒扫,屏退一众闲杂人等。 偶有百姓瞥见,悄悄和身侧人窃窃私语。 “那位是……太子殿下吧?果真是人中龙凤。” “太子殿下为人温润谦和,只可惜……” “你这老头,别乱说话,没的拉我下水!” “我说什么了我,你看那车上那位,这又是哪位皇子?” 雪色乱人视线,裴晏一身海水五爪坐龙月白蟒袍, 缓缓自朱轮华盖车上而下。 宫人认出这位是宫中五皇子,忙忙上前,打欠儿请安。 又道:“五皇子恕罪,殿下先前吩咐了,除长安郡主外,一律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 裴晏轻笑,视线淡淡自那小宫人脸上逡巡而过,他背着手。 未及开口,倏然见裴衡匆忙自橼香楼匆忙而出,来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急急推着轮椅。 猝不及防看见门口的裴晏,来福面露怔忪,躬身请安:“奴才见过五皇子。” 裴衡脸色一凛,心中掠过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 裴晏面不改色,只笑盈盈望向裴衡。 昨夜唇角留下的伤口尚在,清楚可见。 裴晏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 裴晏乃当朝五皇子,谁敢在他唇角留下那样的印记,何况那样的印记,显然只有…… 裴衡怒目而视:“裴晏,你……” 裴晏笑容依旧,毕恭毕敬弯腰:“臣弟车辕坏了,可否请皇兄捎带臣弟一程。” 裴衡为人宽慈仁厚,且待几位皇子向来礼遇有加,不失偏颇。 这样的小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宫人闻见,忙忙驾车前来,备好脚凳,以侯裴晏上车。 裴衡眉宇掠过几分不悦,然只是一瞬,他强压住心底怒气:“我同你应是不顺路的,五弟若有需,可……” 话犹未了,忽见裴晏不动声色往前半步,他低声一笑,明知故问,“臣弟想去沈府拜访沈将军,皇兄又是去的哪里?” 七宝香车稳稳当当在街上行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行至沈府门前。 大年初一,沈府虽是张灯结彩,然抬眼望去,却是萧瑟一片。 一众奴仆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静默不语。 空中偶有檐铃拂过清脆之声。 裴衡行色匆匆,面容严肃,过往奴仆皆伏跪在地,给裴衡和裴晏请安。 “卿卿呢,卿卿如何了?” 一路急急赶至沈鸾寝屋,裴衡急不可待,摆手示意沈氏和沈廖岳起身,说不必多礼。 沈氏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一阵。 她福身,努力稳住心神,回道:“洪太医刚来过了,说是风寒所致,若是今日退了烧,就无事。” 奴仆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皆是沈鸾额上换下的巾帕。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头侍女走动,影影绰绰,然声音却是极轻,落针可闻。 倏然,绿萼端着漆木茶盘,愁苦满脸自寝屋走出,她惊慌失措,伏跪在地,漆木茶盘高高举着,偶有药汁洒落。 “夫人,刚刚奴婢喂下的药汁,郡主都吐出来了。” 沈氏拢眉:“这怎么能行?那药用多少吃多少,都是洪太医先前就叮嘱好的。这吃一口吐半口……” 绿萼抬头:“奴婢适才已让茯苓重熬一碗端来,可郡主若是仍同方才这般……” 她低垂下眉眼,欲言又止。 若药汁喂不进去,纵有十个洪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沈氏心急如焚:“洪太医呢,他可否还在府上,快快请他来,问他还有其他法子……” “我来吧。” 蓦地,耳边忽然落下轻轻一声,裴衡端坐在轮椅上,一贯的温润如玉。 他视线似有若无从裴晏脸上越过,最后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 “……兴许我有别的法子。”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寒风鹤唳, 偶有雪珠子自廊檐下飘落。 裴衡静静端坐在轮椅上,肩上笼着玄色狐狸里鹤氅。 裴衡面不改色,温润的眼眸如同冬雪素净淡雅。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轮椅上轻敲了一敲, 好似适才说的,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话。 纵使裴衡日后是沈鸾的夫君, 两人也是自幼玩到大, 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何时做过伺候人的活。沈氏攥紧巾帕, 犹豫不决, 她讪讪将视线投向身侧的沈廖岳:“这,如何使得?太子殿下千金之躯……” 裴衡抬臂,他唇角挂着浅浅笑意:“卿卿是我的妻, 我照看她,是应当的。” 一语未了,裴衡忽的抬眸, 视线不偏不倚和裴晏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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