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门口挂着两盏精致的玻璃牛角灯,光影朦胧,隐隐绰绰。 汤圆上蹿下跳,自己揉雪团推着顽,不亦乐乎。 沈鸾深怕它在雪地待久着凉,俯身抱住。汤圆不允,在沈鸾怀中左扭右转的。 沈鸾被逗乐,戳戳汤圆的小爪子:“这会你倒是张牙舞爪了?” 沈鸾撇撇嘴,压低声,不知再说猫还是说自己,“适才见了那人,怎不见你这般,胆子那么小,尽躲着不肯出声,护主都不会。” 沈鸾抱着汤圆,小小声絮絮叨叨。 天色渐晚,夜色沉沉,独蓬莱殿灯火通明。 沈鸾今日穿一双掐金掐云羊皮小靴,靴上沾了雪,点点冷意沁入罗袜。 再待下去,恐绿萼发现,又该说自己不爱惜身子,平白惹他人担心。 抱着汤圆起身,猝不及防,宫外梅花枝下忽然多出一人。 玄色狐狸里斗篷笼在肩上,裴晏隐在夜色之中,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积雪自梅枝上掉落,簌簌落在裴晏肩头,他仿若未觉,只抬眼,森冷眸子在撞见沈鸾目光的那一刻,忽的冰雪消融,化成浅浅笑意。 本以为早已走远的人就在不远处,沈鸾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在这?” 许是听见沈鸾的惊呼,茯苓和绿萼不再继续看着院中雀儿乞食,提裙匆匆奔至沈鸾身边。 闻询的话尚未出声,眼角余光先瞥见那抹玄色影子。 茯苓和绿萼齐齐福身,请安。 雪花缀满的宫门口,沈鸾和裴晏相对而站。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人,一双秋眸愤愤。 怀里的汤圆似见到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埋在沈鸾身前,半点也不敢吱声。 “忘了这个给你。” 灯影未曾照亮的地方,沈鸾没看见裴晏手上提着的物什。 待他举高凑近瞧,方看清那是一盏玻璃海棠彩穗灯笼,那灯笼做工精致,上面描着十来个美人,个个栩栩如生,可惜只有背影,看不清正脸。 绿萼福身,自裴晏手上接过。 沈鸾悄悄拿眼去看,只觉得那灯笼上美人甚是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且那灯笼着的罩子极其怪异,轻薄通透,好似还有纹理走向。 沈鸾柳眉微蹙,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不要”后,转身步入蓬莱殿。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确保裴晏再看不见自己,沈鸾方悄悄放缓脚步。 回头,却见茯苓和绿萼二人匆匆朝自己赶来。 绿萼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 沈鸾不悦:“你怎的将它带来了?” 绿萼弯唇笑:“五皇子不肯收,还说若是郡主不喜欢,丢掉便是。” 裴晏是皇子,绿萼再怎样,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将灯笼丢开。 裴晏不在,沈鸾一双眼珠像是要黏在灯笼上。 绿萼提着灯笼,弯唇觑沈鸾脸色:“郡主若不喜,奴婢丢了就是,省得它惹得郡主不快。” 裴晏不在,沈鸾不怕他看见,凑近细细打量那jsg灯笼上的美人。 那灯笼像是熏了花香,香气扑鼻,又好像女子惯用的胭脂水粉。 绿萼当她喜欢,高高举着灯笼至沈鸾眼下,她眼角弯弯,藏着数不清的笑意:“郡主你瞧,这美人灯……” 一语未了,沈鸾眼中的狐疑渐渐变成惊慌,她愕然,连连往后退开两三步。 沈鸾惊恐万分:“……你适才说,这灯叫、叫什么?” 绿萼不明所以,举着灯笼愣在原地:“美人灯,这还是五皇子起的,奴婢不敢杜撰编排。” 灯影辉辉,斑驳光影落在那灯笼美人脸上,美人巧笑倩兮,笑靥如花。 沈鸾终想起这灯上美人缘何这般熟悉,先前她看的画本,有一回讲的就是狐妖爱上一个书生,便生那书生心有所属,狐妖就将那美人剥皮削骨,做成美人灯,于上元节送给书生。 那灯笼上的美人,和裴晏送的这盏分毫不差。 沈鸾吓得不轻,连连叫绿萼远远丢开了去。 再不肯看那美人灯一眼。 虽是如此,沈鸾夜里仍是做了噩梦。 梦里裴晏刀起刀落,乌黑的眸子沾了血,瘆人阴森。剥皮削骨,那灯笼拿人皮笼着,万分轻薄透亮。 裴晏手握画笔,细细在灯笼上作画。 光影交错,落在裴晏一双盈盈笑眼上。 他笑着朝沈鸾看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盏美人灯,血迹未干,似是画上美人哀恸泣血。 沈鸾惊呼出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绿萼闻声赶来,秉烛来照。 沈鸾如今见不得那烛光一眼,她惊慌失措,连声叫绿萼移烛灭灯。 绿萼依言照做,借着夜色,她轻声倚在榻沿脚凳上,拿丝帕仔细擦去沈鸾额角的薄汗。 “……郡主可是做噩梦了?” 沈鸾含糊不清“嗯”了声。 绿萼伺候着沈鸾重新躺下,她温声:“有奴婢在,郡主放宽心,奴婢今夜都在这陪着。” 沈鸾惊魂不定,尚未从噩梦脱身,她喃喃,嗓音好似还带着哭腔:“绿萼,你陪我说说话,我不想睡。” 一闭眼,她就看见那被裴晏剥皮的美人,沈鸾吓得再也不肯睡了。 绿萼:“郡主想说什么?” 沈鸾踟蹰片刻,终忍不住:“绿萼,你明日……明日找人问问,送去明蕊殿的美人都去哪了。” 绿萼不明所以,然还是笑着道了句:“是。” 主仆二人聊了半晌,沈鸾终忍不住浓重困意,沉沉睡了去。 . 上元节临近,皇帝心血来潮,想着于民同乐,叫宫人仿照民间市井,也在宫里搭建一个集市。 还叫人搭了戏班子,耍猴胸口碎大石变戏法,样样皆有。 宫人不曾见过这一盛况,个个喜笑颜开。 笼罩在皇宫上头的惨淡愁云终于渐渐消散。 坤宁宫内。 秋月端着漆木茶盘,款步提裙,悄声迈进殿中。 坤宁宫香烟缭绕,皇后轻轻倚在美人榻上,双目紧闭,闻得声音,方皱眉发问:“可是秋月回来了?” 秋月双膝跪地,说了声是。 又将手里端着的十来盘精致点心,一一放在檀木案几上。 皇后美目轻抬:“衡儿来过了?” 秋月:“是,殿下听说娘娘在午歇,等了片刻就走了。殿下听说娘娘近日胃口不佳,特叫御膳房做了这些吃食,娘娘可要尝尝?” 皇后无奈笑笑,唇角笑意苦涩:“这大冷天,也难为他一日不落。” 秋月宽慰:“殿下孝顺,心里记挂着娘娘,适才还问了奴婢,娘娘昨日吃了什么,睡了多少个时辰。依奴婢瞧,娘娘可别再和殿下怄气了,省得伤了身子。” “我何尝不想和他……”皇后揉着眉心,苦笑连连,“罢罢,明日他再来请安,叫他来见我便是。我不过是怕他和他父皇一样……” 提起多年的枕边人,皇后忽的沉下脸,冷笑讥讽:“他父皇倒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然自古以来帝王凉薄,皇帝再对那人情意绵绵,江山面前,仍是选了社稷为重。 皇后低喃:“我只是怕,衡儿这个痴情儿想不开,有朝一日江山美人难两全,他会择了后者。” 秋月:“娘娘多虑了,殿下不是那样草率之人。且娘娘还在,再这样,也越不过母子情分。” 皇后摆手:“不说这个了,外面怎的吵吵闹闹,这是在作甚?” 秋月搀扶皇后起身:“娘娘近日没去御花园不知道,陛下叫人在御花园搭了戏台子,还有集市。说是上元节京城人多眼杂,在宫里搭建台子,几位皇子和公主不必出宫,也能瞧见京城的盛景。” 皇后轻哂:“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那哪是为了皇子公主。” 无非是上次沈鸾出事,叫皇帝吓坏了。 怕沈鸾上元节在宫外又遭不测,所以才喊了这么些人来,兴师动众,为沈鸾搭一个民间集市。 只为叫她好生待在宫中。 御花园热闹无比,宫人遍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长裙曳地,自林中缓缓行过。 紫苏前日醒来,现下身子已无大碍,只消背上的伤痕消了便好。 裴仪心情愉悦,也不再继续执着那遭天谴的堤娅公主,带着紫苏在御花园闲逛。 “太医说了,你该走动走动,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小心闷坏了。” 紫苏一语戳穿:“公主自个想逛,也不必拿奴婢身子来说事。” 紫苏笑着道,“今早奴婢还听娘娘说,要查公主的功课。” 是以,裴仪才偷偷跑出来,不叫静妃寻到。 她双眉紧皱,恼怒瞪紫苏一眼:“是你听错了,才没这样的事。” 上元节,人人都有花灯,裴仪手上提着一小盏玻璃绣灯,这玻璃绣灯是皇帝赏的,拿夜明珠替了烛光,连沈鸾也未曾得到。 裴仪眉梢眼间染着雀跃,提着绣灯,穿藤抚树:“沈鸾呢,这戏台子快搭好了,她怎的还不来瞧瞧?” 左右张望,只得宫人来回走动的身影。 紫苏忍俊不禁:“许是还在蓬莱殿,这会子,郡主当是在午歇。” 裴仪气恼:“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在午歇,下回我见了她,定要……” 话犹未了,忽见假山后缓缓转出一人。 那人一袭粉色绫彩牡丹蝶纹宫衣,云堆翠髻,脚上一双芙蓉珍珠软底鞋,莲步款款,仙袂翩跹。 白皙手指轻挽起挡在头上的枯枝,沈鸾自假山后转出,她巧笑嫣然,秋眸婉转,盈盈望向裴仪:“……定要如何?” 余音在喉中消失殆尽。 裴仪满脸怔怔,少顷,方别过脸,她讪讪,高举手中的玻璃绣灯。 “定要叫你好好瞧瞧,我刚得的玻璃花灯。” 只可惜如今天色尚早,还不到夜幕降临之际,瞧不清夜明珠的光景。 裴仪绘声绘色:“待入了夜你就知,我这花灯有多好看。”裴仪笑笑,故意去瞧沈鸾双手,“你今年的花灯呢,怎的不带出来我瞧瞧?” 来之前裴仪特地叫人打听过,皇帝并未赏赐沈鸾任何花灯。 她得意洋洋:“我听说,五弟送了你一盏美人灯,也拿来我瞧瞧。” ……美人灯。 惊扰自己多日的人皮灯笼又一次浮现眼前,沈鸾脸色煞白。 那进了明蕊殿的美人,恰好有十二位,沈鸾那日叫绿萼打听过,然明蕊殿叫裴晏严防死守,沈鸾至今都未曾得到美人的下落。 手心冷汗涔涔,沈鸾咽咽喉头,再无先前的从容淡定。 裴仪追问不舍。 沈鸾别过脸:“不过就是一盏花灯,也值得你如此惦记。”她垂首,“我不喜欢那美人灯,早叫绿萼丢了,你若真想看,找裴晏去便是。” 四下白茫茫,积雪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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