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好奇凑上前:“这是要送给五皇子的,郡主想画些什么?” 沈鸾也拿不定主意,愁眉苦脸。 茯苓帮着出主意:“郡主何不画些花儿草儿,我瞧着郡主先前画的梅花枝,就极好看。” ……梅花枝。 沈鸾忽的想起先前坠崖,和裴晏在山洞前看见的红梅。她记得裴晏当时看自己的目光,也记得对方落在自己颈间温热的气息。 似是上位者睥睨芸芸众生的势在必得。 沈鸾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不要那个。” 心烦意乱,脑中空白。 沈鸾扶额:“你们先下去罢,我自己待一会,兴许等会就想着了。” 茯苓和绿萼齐齐道了声是,悄声退下。 湖心亭置着一个银火壶,炭火滚烫,倒不叫身子冷得厉害。 沈鸾倚在石栏上,一双柳叶眉轻蹙,她低喃,不知不觉,竟将心里话道出,沈鸾小声碎碎念。 “裴晏裴晏裴晏……” 画笔戳着灯笼,好几回想要胡乱下笔,交差了事,又怕裴晏提着这灯笼到处晃悠。 到头来,丢脸的还是她沈鸾。 左右迟疑,终拿不定主意。 沈鸾扼腕叹息,拿着画笔在一旁纸上先勾了一个小人。那小人眉眼和裴晏一致,相貌却极为丑陋。 沈鸾忍不住笑出声,又在旁边题字。 落叶翻飞,自太液池传来的歌舞声掩去一切踪迹,沈鸾画得正欢,忽听头顶落下一声。 “这是谁?” 沈鸾脱口而出:“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裴晏那个无耻……” “无耻之徒”四字尚未出口,沈鸾倏然一愣,仰头直直盯着裴晏:“你怎么会在这?” 裴晏弯唇,垂眸往下望。 沈鸾急急欲抬手遮去画上裴晏的名字,然还是晚了半步。 那纸叫裴晏拿在手上,他细细端详,慢条斯理:“我若是不来,还不知自己在长安郡主眼中竟是这般模样。” 沈鸾别过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着裴晏不曾留意,沈鸾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只刚一动作,手腕立刻被人牢牢箍住。 借着宽松衣袖遮挡,无人看清底下二人,是十指相扣。 裴晏将人往自己怀中一带。 沈鸾倒吸口冷气:“裴晏,你疯了!” 这是在湖心亭,随时有宫人经过,且隔着十二扇缂丝屏风,皇帝皇后都在宴上。 宴席上,宫人身影影影绰绰,声乐不止。 若是叫他们瞧见…… 沈鸾面红耳赤,她抬手,拳头胡乱砸向裴晏。 裴晏身子岿然不动,他轻而易举,一手握住沈鸾的拳头。 目光穿过重重树影,落向不远处的轮椅上。 裴晏俯身凑近,气息灼热:“卿卿怎的不大点声,我怕皇兄听不见。”
第五十五章 金漆木竹帘随风晃动, 树影斑驳,点点落在裴晏脸上。 不远处,青板路传来轮椅滚动之声。 沈鸾瞳孔缩紧:“你……” 裴晏好整以暇望着她, 乌黑眸子蕴藏浅浅笑意,他慢条斯理, 声音低沉喑哑, 攥着沈鸾手腕,一步步靠近。 “卿卿该大声点, 或者是打我一巴掌。” 沈鸾挣脱不得, 瞪圆双目狠命瞪着裴晏。 裴晏不惧反笑:“动静若是大点,兴许父皇和娘娘也能听见。” 台矶上积雪厚重,竹帘荡起, 冷意重重。 沈鸾立于湖心亭中央,后背冷汗泅湿里衣。 她眼睁睁看着裴衡一步步往自己而来,而左手却被裴晏紧握住, 沈鸾动弹不得,根本不能如先前那般, 起身相迎。 长条案上摆满笔墨纸砚, 一应画笔如林海,盘中颜料落英缤纷。 不小的灯笼立在案旁, 挡住了半边光景。 诚如裴晏所言,这是在宫宴上,十二扇缂丝屏风相隔,皇帝携文武百官饮酒作乐, 若是叫他人发现端倪。 裴晏至多惹皇帝一顿斥责, 可她长安郡主,明日就该是全京城茶余饭后的闲谈。 沈鸾强颜欢笑, 尽力将自己左手往案下藏,不叫裴衡发现不对劲。 “卿卿,怎么躲在这?找你半日都见不得人。” 视线望向沈鸾身侧的裴晏,裴衡唇角笑意淡了些许:“好巧,五弟也在。” 裴晏挽唇:“不算巧,臣弟是来找郡主讨灯笼的,不知皇兄突然离席,是为了何事?” 荷花衣袂之下,紧攥自己的手指倏然松开。 沈鸾不动声色松口气,趁机收回手,试图逃出裴晏的桎梏。 指尖从裴晏手心滑开之时,忽又叫裴晏重新抓住。 裴晏手指沁凉,似是沾上主人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眼中笑意未减,甚至,从裴衡来之后,裴晏未再向沈鸾投来一眼。 好似他来湖心亭寻沈鸾,真为灯笼一样。 指尖轻而易举叫人再次攥住,沈鸾笑颜稍滞,她往外挣挣,试图脱离。 动静不大,然周遭安静,只余细乐之声顺着湖水传来。 裴衡瞧沈鸾和裴晏站得近:“卿卿,六弟刚着人送了礼过来,你可要去瞧瞧。” 往年,裴煜送礼都在他人之上,不似旁人总送些俗物,亦或是金银玉器,深得沈鸾欢心。 然今时不比往日。 长案下,两人的衣袂交叠在一处,阴影重叠。 沈鸾垂眸,视线似有若无瞥过交织的衣袂,胸腔鼓动,砰砰作响。 “我……” 那恼人的手指再次卷土从来,轻轻在沈鸾手心勾了下。 浑身寒毛直立,沈鸾想都不想:“不用了!” 反应之大,倒叫裴衡唬了一跳。 宴上细细琴声传来,悠扬婉转,似细水流长。 檐角下悬着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随风摇曳,斑驳光影绰约。 心跳呼之欲出,沈鸾眉眼低垂,强撑起唇角:“待我画完灯笼就过去,左右也在那,跑不了。” 恰巧有宫人踏着青板路来,说是皇后娘娘寻裴衡有事,裴衡不宜久留,略说了一番,叫人推着自己离开。 寂寥夜色中,他望着和沈鸾并肩站在一处的裴晏,深黑眸子渐渐染上厉色。 指间的青玉扳指攥紧,快要被自己震碎。 若是当时他没从马背上摔伤一双腿…… 裴衡眼中晦暗阴沉。 宫人不曾见过裴衡这般,吓了一跳。 然只是一瞬,眨眨眼再看,裴衡眼中又再次露出温润之色。 宫人拍拍心口,道果真是自己错觉。 宴席上舞姬身姿曼妙,声乐悦耳。皇后端坐在上首,满头珠翠熠熠,雍容华贵。 秋月端着黑漆描金杯盘,福身伺候皇后用茶。 染着石榴红的蔻丹拿起霁蓝釉茶杯,尚未饮上半口,忽见裴衡遥遥行来。 皇后将茶杯重新搁下,眉宇间温柔慈爱:“衡儿,来母后这。你弟弟不在,也就你能陪我了。” 皇帝闻言,笑着朝皇后投来一眼:“皇后是想煜儿了?” 皇后笑言:“臣妾自是想他的,今早煜儿才叫人送了玫瑰酥酪来,说是路上瞧见,想着好吃,所以也给臣妾带上一份,也难为这孩子有这样的心。” 皇帝叠声笑:“这孩子也忒偏心了,只记挂着他母后,不记得朕了。” 皇后眉眼带笑:“怎会,陛下疼他,煜儿自是记得的,衡儿也是。你说是这个理儿不是,衡儿、衡儿?” 裴衡心不在焉,少顷,方回神。 皇后捂唇笑:“想什么呢,母后唤你都没听见?” 皇帝手擎酒盏,亦朝裴衡望了过去,目光若有所思,好似因裴衡的走神心生不悦。 裴衡拱手:“母后恕罪,儿臣适才只是想到长jsg安了。” 皇帝脸色缓和,叫人重新斟酒:“长安怎么了?” 裴衡笑得温和:“先前儿臣去寻长安,见她正为送五弟的灯笼发愁苦恼,不知该添些什么上去。” 皇帝拂袖,不以为意笑笑:“不过是小事罢了,哪里值得她费心,叫人唤她来。大不了,叫画师添上几笔便是。” 裴衡垂首低眉,眼底笑意尽数敛去,他温声:“是。” . 寒风凛冽,皑皑白雪覆盖,虽是上元节,然军营值守的金吾军却半点也不敢懈怠。 严阵以待,铁马金戈。 直到有人换班值守,一直挺立如松柏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几名侍卫勾肩搭背,眉开眼笑,在夜色中穿行。 商量着等会去哪里讨酒吃。 其中一人满脸堆笑,笑盈盈摆手:“不了不了,我家娘子今日做了元宵,就等着我家去吃呢。” 众人哄笑连连,然笑声背后,却皆是羡慕:“果然有家室的就是不一样,兄弟们听哥一句,今日且饶过他这一回,赶明儿就叫他请哥俩几个吃酒!” “好!” “好!” 众人不约而同撑掌大笑,目送那人步入夜色。 转身上马,忽见沈廖岳遥遥走出营帐,众人不敢耽搁,忙不迭下马请安:“将军!” 沈廖岳摆手,兴许是上了年纪,他近日沧桑许多,鬓角也有了银发。 沈廖岳背着手:“不必多礼。” 裴煜今夜忽的派人说,说是有事商议。 沈廖岳提着一盏羊角灯,光影明亮,为茫茫雪地撑起半隅光亮。 雪珠子飒飒自天上飘落,玄色斗篷沾上雪,沈廖岳步履缓慢,一步一脚印,缓缓在夜色中穿行。 夜色朦胧,雪珠子乱了视线,沈廖岳半眯起眼,脚步更慢。 晦暗雪色中,忽而有一人匆匆自裴煜帐中冲出,一个不慎,竟将沈廖岳手上的羊角灯撞翻在地。 那宫人连连跪地求饶。 夜里风大,且还下着雪,那羊角灯掉落在地,光焰很快泯灭。 周遭忽然陷入黑暗,雪色连天,沈廖岳眼中瞳孔骤紧,下意识攥紧双拳。 他强忍住心中不适,放缓声音:“无碍,你请来罢。” 眼前模糊不清,沈廖岳不敢再往前半步,他心口狂跳。 只凭着往日记忆,遥遥朝裴煜的营帐望去一眼,右眼跳动不止。 连日来的举动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掠过,沈廖岳不敢马虎,细细回想一番。 难不成是上次在深谷,叫裴煜看出端倪? 沈廖岳眉头紧皱,那宫人哆嗦着站在一旁,身影单薄瘦弱,瞧着还是个半大孩子。 颤颤巍巍站在一边,等候沈廖岳的发落。 “你……” 沈廖岳想叫那人回去重提一盏灯笼来,又怕这人是裴煜叫来试探自己的。 他上下打量着宫人,只知道是个生面孔,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你这是……要回宫里去?” 宫人打千儿请安:“是,奴才是蓬莱殿服侍长安郡主的。” 原是沈鸾身边的。 沈廖岳悄松口气,又好奇:“既是长安身边伺候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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