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鸾拗不过母亲,道了声“好”。 沈氏兴致低低,沈鸾狐疑:“……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母亲不高兴了?” 她试图抚平沈氏皱着的双眉。 沈氏挽起唇角:“谁能惹我不高兴,不过是想到你以前也才这般大,小小的一团,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也快要成家了。” 沈鸾笑开:“只是在东宫,母亲若是想我,我也能常常回家来。” 沈氏轻声jsg:“傻孩子,若去了东宫,你就是太子妃了。” 宫规拘束,总不得自在。 “以前母亲还想过,京中世家子弟众多,却无一个能配得上我们卿卿。” 沈鸾弯唇:“若非是阿衡哥哥,我才不嫁人。” 一语未了,沈鸾忽的想起被自己荒废多日的针黹,她自母亲怀中坐起,笑央。 “母亲,我想自己织嫁衣,你教我好不好?” 沈氏惊诧:“先前你父亲叫绣娘织的……” 那一身叫裴晏看见了,沈鸾半点也不想穿着它嫁给裴衡。前世自己虽也学了几日,然到底手生,针线缝合得歪歪扭扭。 她撇撇嘴,双颊忽的涌起红晕:“那是外人绣的。” 沈氏笑弯一双眼睛,她俯身凑近沈鸾耳边:“除了嫁衣,卿卿也可学绣些别的。” 她低声,在沈鸾耳边落下几个字。 沈鸾面红耳赤,双颊滚烫如朝阳。 她羞红脸,推开沈氏:“——母亲!” 沈氏笑睨她一眼,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将人拥入怀中:“好好好,母亲不说了。” 沈鸾咬唇双唇,双颊泛着红晕,她轻声嘀咕:“阿衡哥哥才不是那般孟|浪之人。” 屋内静悄悄,偶有冬雪自檐角滑落,惊起一地的残影。 少顷,沈鸾轻轻凑至沈氏耳边,脸上羞赧万分。 “……鸳鸯戏水的,难学吗?”
第六十一章 凛冬的午后, 日光总是暖融融的,浇落一地的金黄。 沈府上下眉开眼笑,欢声笑语。侍女穿金戴银, 手上的珠钏非等闲之物,通身的气派, 远远瞧着, 竟也不输给寻常人家的大小姐。 沈府园中笑声阵阵,沈氏搂着沈鸾, 直喊心肝宝贝, 笑声不断。 沈鸾不乐意,埋头窝在母亲怀里:“母亲再笑,卿卿就该恼了。” 沈氏掌不住, 又连着笑了两三声,方止住,她唤人拿来针线。 沈鸾手脚笨, 针黹学了好多回,仍总是扎伤手。 和沈氏同坐在炕上, 临窗炕上铺着锦裀蓉簟, 一侧的黑漆描金带托泥圆凳上设蓝釉海棠型花盆。 因着在家的缘故,沈鸾换了件彩绣牡丹织金锦罗衣, 倚在案几上,看沈氏动作。 有样学样。 沈鸾单手捧脸,眼睛看得都痴了,她低声感慨:“母亲好厉害。” 说着, 沈鸾又撇撇嘴, 不甘心,“怎的我半点也不像母亲, 笨手笨脚的。” 绣花针尖锐,沈氏一个不留神,扎伤了手指。 她双目怔怔,盯着沈鸾片刻不移视线。 沈鸾唬一跳,忙不迭拿丝帕捂住,抬眸,对上沈氏怔忪的眼神,她试探:“……母亲?” 沈氏眼皮轻动,片刻方低头,唇角挽起一点笑:“适才还和你说做针黹要留神,不然容易扎伤手,不曾想这么快就打脸了。” 只是出了点小血珠,不是什么大事。 沈氏简单处理好伤口,又拿过针线:“卿卿看这里……” 沈鸾一把夺走,不叫沈氏再拿着:“今日先不学了,明日再学。” 沈氏笑睨她一眼,知晓沈鸾是担心自己:“母亲无事,不过是拿针时不小心扎到手指头,做针黹,这种事难免的。” 沈鸾半信半疑:“……那母亲先前做虎头鞋,也常受伤吗?” 她眨眨眼,忽而又想起沈氏先前做好的小衣,那都是给小孩子备的,“母亲近来还在做吗?” 小孩子的衣物鞋袜,着实小巧玲珑,精致得很。 沈鸾好奇,转首欲叫人拿来瞧瞧。 手上的绣花针险些又扎向指尖,心口鼓动,沈氏左眼皮直跳,她强颜欢笑。 “……没、没有了。” 思及沈鸾之后子嗣艰难,沈氏不叫她在这事上多费心,只道,“母亲后来想了想,卿卿说得极对。你还小,这种事顺其自然,不用急。” 未出阁的少女,提起这种事难免脸红心跳,沈鸾一张脸埋在手心,不叫沈氏看见自己绯红的双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母亲看。 廊檐下悄无声息,只有日光映照。 在沈氏屋里磨蹭了会,沈鸾回屋歇息,不打扰母亲午歇。 送走沈鸾,沈氏唇角的笑意渐淡,她坐在窗下,揉着紧皱的眉心。 温煦的日光从窗口照入,却怎么也抚不平沈氏的愁绪。 半晌,房间方响起沈氏淡淡的一声:“来人。” 侍女掀帘而入:“夫人。” 沈氏抬眼淡声:“我记得先前安南侯府曾送来一封请帖。” 侍女福身,道了声是:“侯夫人说她家中的红梅开的正欢,请夫人过去赏梅。” 沈氏颔首:“派人去侯府说一声,就说我应下了。” 侍女稍怔,往常这种,沈氏都是拒了的。然主子的心思,她作为下人,不好多猜疑,只应声退下。 暖日当暄,沈氏遥望博古架上的青铜钟,眉宇愁容淡淡。 洪太医医术高明,他断定沈鸾子嗣艰难,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明目张胆找大夫自然不妥,然沈氏记着,安南侯夫人刚嫁到侯府,也是迟迟未有身孕,后来幸而得一秘方,不出两月就怀了世子。 沈氏盘算着,从侯夫人手里要来秘方,给沈鸾养养身子。 . 一连好几日,沈鸾都窝在沈氏屋里,日落方悠悠离开。 沈鸾的女红未曾长进半分,倒是沈氏院中的花花草草,叫沈鸾糟蹋了不少。 茯苓捂唇,将沈鸾从是非地拉走,她自己也看不过去:“郡主看在奴婢的面子上,饶了它们罢。” 沈鸾皱眉不满:“不过是多浇了点水,怎的到了你口中,好似我成了什么恶人一样。” 茯苓忍俊不禁:“奴婢可不敢编排郡主,只这海棠娇贵,禁不得雨露。” 好说歹说,总算将沈鸾劝回院子。 春寒料峭,虽入了春,天气仍冷俊俊的,沈鸾怀中的手炉不离身。 今日是花朝节,姚绫早早就递了帖子,邀沈鸾前往洛河一叙。 妆台前,沈鸾正襟危坐,任由茯苓为自己对镜理云鬓。高高的峨髻缀珠翠梳篦,华贵典雅。 朱红色盘金宝相花纹宫衣曳地,日光流淌其间,美不胜收。脚上的乳烟缎攒珠绣鞋小巧精致,亦是京城独一份。 茯苓俯身,为沈鸾整理裙裾,她嘴上似抹了蜜:“今日洛河河畔,郡主定是最好看的小娘子。” 每年花朝节,京中世家小娘子都会聚在洛河边上,簪花踏青,若是遇上心仪的如意郎君,也可将手中的桃花枝送出。 洛河河畔高高围着帷幔,金吾军垂手侍立,若非京中世家子弟女郎,皆不得靠近半步。 遥遥的,先是听见一阵花铃声响,而后方是一辆八宝华盖香车。两侧缀有两盏通胎花篮式玻璃灯,珠宝争辉,流光溢彩。 其中一名金吾军欲上前拦车,立刻被领头的喝命:“你不要命了!看清楚这是谁的车舆,你有几斤几两,敢拦她?” 那人吓一跳,再不敢动弹。 领头压低声:“机灵点,那里头坐着的是长安郡主,在这京中你要想活命,得罪谁也别得罪她。” 华盖和五明扇之后,数十名宫人手持提香炉,袅袅青烟弥漫,而后方是长安郡主的车舆。 洛河河畔,罗绮穿林抚树,水声潺潺。 比不得沈鸾姗姗来迟,树荫下花团锦簇,世家小娘子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其中最显眼的,当属三公主裴仪。 有小娘子知晓裴仪不喜沈鸾,故意挪至她身前:“长安郡主未免也太拿乔了,竟比公主来得还迟。” 裴仪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周遭珠围玉绕,无人敢附和半句。 那人脸上无趣,讪讪干笑两声,喊了声:“公主?” 裴仪手扶着发髻,只一个眼神,那小娘子立刻被紫苏“请”了出去。 她笑望姚绫一眼:“瞧你,请的都是些什么人。” 姚绫不敢得罪裴仪,笑着福身:“公主恕罪,是臣女疏忽了。” 裴仪挥袖:“起身罢,今日不在宫中,随意即可,不必拘束。” 姚绫:“是。” 说话间,沈鸾已扶着茯苓的手下了车舆,姚绫笑着迎上前,款步提裙,未待行至沈鸾身侧,忽的有人强先一步。 “沈鸾!”裴仪气呼呼,张开双臂拦下人。 姚绫叫苦不迭,以为裴仪又看沈鸾不对眼,欲寻对方的不是。 想着上前劝和一二,忽然听裴仪气恼道:“我的灯笼呢?” 上元节那夜,本该送给裴仪的灯笼,最后却沉在太液池中,叫宫人捞起丢了。 裴仪理所当然:“我的灯笼叫你弄丢了,来年上元节……” 话犹未了,倏然眼前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纸鸢,沈鸾一双杏眸笑盈盈:“灯笼没有,纸鸢要吗?” 那纸鸢jsg是沈鸾自己做的,足有半人多高。 裴仪双眸亮起:“那你自己的呢?”她往后瞧,“你自己没做?” 沈鸾:“只做你一人已够累了,我哪还有精力做其他。” 裴仪诧异:“那你今日……” 沈鸾眉开眼笑:“我的是阿衡哥哥做的。” 那是前日裴衡叫来福送到沈府上的,沈鸾爱不释手,特地叫茯苓收起来,省得叫汤圆挠坏了。 裴仪横眉冷目,她瞪圆眼珠子:“皇兄好偏心,怎的不给我也做一个?” 沈鸾面不改色,只觑着裴仪笑:“他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不成你今日才知道?” 裴仪恼羞成怒:“——沈鸾!” 暖日当暄,春罢莺啼。 沈鸾一身石榴红织锦缎大袖衣,白玉嵌鎏金朝阳桂珠钗熠熠生辉,尤为瞩目。 花朝节不拘男女,郎君纵马奔腾,沿着洛河两畔策马扬鞭,或是吟诗作赋,人人清俊英朗,却又叫沈鸾夺去视线。 有大胆者欲上前,手中的桃花枝还未送出去,立刻叫同伴拉住。 “你当她是何人,那可是长安郡主,未来的太子妃。” 那人把酒言欢,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笑道:“……那又如何?” 他一身风流倜傥,潇洒放纵,“那样的小娘子,就算能得她一眼……” 一语未了,忽的膝盖一软,有一个小石头骨碌碌落地。 那人脚下趔趄,竟失足跌落在洛河中。 幸而水不深,不至于丧命,然也引起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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