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老太太是被家里老头打住院的。 捱了一辈子的打,这次终于不忍了。 住院前就到派出所报了案,意料之中没得到妥善解决,老头除了被告诫几句啥后果都不用承担。 毕竟世道如此。 似乎全社会都觉得男人打媳妇儿不叫伤害,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拌嘴”。 哪怕这个人三番两次打人; 哪怕每次都把媳妇儿打得鼻青脸肿不能见人。 好像只要被打的人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没死,这事就不叫事儿,只是挠痒痒似的。 老太太一开始也没想反抗。 这么多年,她就知道一件事,不反抗挨一顿打,反抗了再多挨一顿。被丈夫打这事儿她都习惯了,偶尔还庆幸,还好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打她时也没年轻那会儿痛了。 这阵子听说出了个革委会。 啥都能管,啥也敢管。 老太太再次被打后,就顶着伤,半信半疑到革委会告了状。 这下好咧,家里老头当场被拉着附近胡同游街,边游街押着他的人边敲锣打鼓宣扬他的恶行。 什么偷公家材料啊,跟胡同哪个寡妇暧昧啊,回家地主作派打媳妇…… 总之,在老太太一通豁出去的操作下,糟老头子身败名裂,被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往日对她挨揍视若无睹的儿女又气又怕,心里未尝不担心老太太不管不顾也去告他们。 这才一个个变身大孝子大孝女,捧着哄着呢。 亲眼见了这么一出,聂渝泽只觉得又解气,又荒谬! 解气的是,欺压人、动不动就暴力对待家人的畜生可算被制住了,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荒谬的是,解决这事的不是应该解决的部门。 而是刚组建的革委会,而革委会甚至不走太多流程,不用明确证据,这会导致什么情况? ——权力的失控已是必然的局面。 难怪妈下午会说离婚手续合规。 聂渝泽不再想这事儿,拍拍椅背,示意儿子坐下说话。 聂宣看一眼他爸,就看到他爸若有似无地看着他。表情看着淡淡的,但他莫名觉得他爸的眼神很锐利,忙老老实实坐下。 “爸,你要跟我说嘛呢?” 聂渝泽先是问了问家里这两年怎么样,又问了问哥俩的学业,最后才问起邹菀。 “你妈她……搬回宝金胡同了?” “没有,宝金胡同被奶奶收回来了。” 怕爸爸继续问下去,聂宣黑着脸咬牙道:“她的事你别问我,我和霄霄不知道她住哪里,她从咱家出去后我们就没见过她了。” “爸,你会找她把钱要回来的吧?” “你别忘了,你还要养和我霄霄的,我俩的吃穿用度总不能让奶奶承担!” 别人亲妈干了这种事后要怎么对待聂宣不知道,但邹菀抛夫弃子,他选择学她这个妈妈。 ——你不把我当回事,也甭想我拿你当妈。 聂渝泽敏锐的觉察出大儿子对邹菀的怨恨。 这些怨恨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仿佛在蛰伏,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涌出来吞噬他,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聂渝泽眉头微不可查地拧巴了下。 试图跟儿子说:“你妈妈会那样,我也有责任。我没能照顾你和霄霄,也不是一个好丈夫,除了工资,我没给她提供有价值的情绪——” 聂宣别开脸。 聂渝泽没接着往下讲,而是真诚道:“儿子,对不起!我不是好爸爸,留给你和霄霄的时间太少了。” 大儿子有心病,聂渝泽心痛不已,不再说让他不要恨邹菀的话。 而是先选择安抚他的情绪:“等我出院就去找她拿回家里的存款。放心,爸养得活你和弟弟。” 半晌,聂宣面上的冷意似是融化了许多。 “爸,我和霄霄永远以你为傲的。” 从小,他和聂霄就听着父辈的英勇事迹长大,对他来说自己是军人家庭的孩子是一种荣耀。 而周边的军人家庭都聚少离多,爸爸在家时间少,照顾不了家庭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啊,她怎么能因为爸不在家就和别的男人好上呢? 便是和爸过不下去,也该正大光明分开后再寻找新生活,不是吗? 理智上聂宣明白爸爸的意思,但他不能理解,也原谅不了。 他不在意钱。 他只是不想抛弃他和弟弟、让他们一家人蒙羞的女人拿着钱逍遥快活。 他偷偷问过家里也有亲人当兵的同学。 以他爸的军龄,职位,每个月能拿一百五六。 再往前推几年,几十至少有的。 这么多年,除开他和弟弟的衣食住行,那人便是爱打扮爱买衣裳,那也应该攒了不少,四位数应该是有的。 四位数的存款,只要她不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日子过得依然要比大多数人强。 聂宣想不出要怎样报复她,他也做不到摇尾乞怜,乞求母爱。 被人骂“亲妈下贱是破鞋”时的屈辱,被人说自己和聂霄身上也留着她不安分的血,以后肯定不是好东西的气愤,厌恶……种种情绪给他的烙印太深了,他就是不想让她过得那么舒坦。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做了不好的事,承担异样眼光的是他,是聂霄,是奶奶? 若是她好好带着成成。 聂宣还能安慰自己,因为她和爸没感情,他们不是爱情的结晶,所以她不为他们着想,不会舍不得他和聂霄,假装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她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 可是她连成成都没要。 明明她的钱足够养活她和成成,在得知成成被外公外婆带回乡下后,她却问都没问一句。如此无情,如此自私,聂宣心里“母亲”这个符号彻底崩塌了,自然而然就萌生出了恨意。 “爸,等你伤好就要立回南边吗?” 这是肯定的。 聂渝泽点头。 聂宣脸上浮现出担忧。 聂渝泽拍拍儿子肩膀:“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别担心那么多,你和霄霄在家多听奶奶的话,拿不准的事就找你小叔小婶。”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问:“大宝跟你小婶姓,是跟她亲爸那边闹翻了?” 聂渝泽只知道弟弟娶的二婚女同志,并不清楚初七的身世。 “不是,大宝被坏人扔山里时刚好被婶婶捡到了。还特别凑巧,大队抓阄时婶婶中签了,所以大宝才给婶婶养的,大宝说,她亲生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聂渝泽一愣,思绪没一会儿飘老远。 “你小叔他们现在骗大宝,等大宝长大要亲爸亲妈,他们怎么变出两个大活人啊?” 聂宣怔了怔。 咋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呢。 “啊?” 琢磨了一会儿,他瞪大眼睛:“爸,你不会以为大宝爸妈死了吧?” “……” 难道不是? 聂宣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大宝的爸妈好着呢,只是暂时没办法联系而已。她爸就是建设叔的表弟。” 上次建设叔送隔壁温阿姨回来,他听见大宝喊他表叔,就随口问了问大宝。小丫头偷偷告诉他的,还告诉他建设叔说不能让冯奶奶知道她爸爸是谁。 “爸,你别说出去啊,这事其他人不知道的。” “万一冯奶奶知道了,告诉给建设叔表弟的父母,他们上咱家抢大宝怎么办?” 他们家大宝可爱又聪明,才不能让人抢走呢。 何况,那家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好。 否则大宝哪会被丢到深山老林? 要不是运气好遇到小婶,他们家就没有这么乖的妹妹了。 聂渝泽点点头,郝建设的表弟他知道,很多年前那对表弟表妹来京市探亲,郝建设带着他们出来玩儿过。 就记得他那表弟好像学习挺好的,比不上他们家老三,但也算“别人家孩子”。 至于那个小姑娘,章渝泽皱眉,太刁蛮也太娇惯了。 八九岁的小孩,被惯得一点不懂事。 当时冯婶家里丢了五万块钱(当时货币单位大,五万=五块的购买力),问起冯建设两个弟弟,谁都说没拿。这下不得了,大院里的孩子团出了手脚不干净的那还得了! 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嘛。 大伙儿都架秧子让冯婶好好查一查,这查来查去就查到了来做客的小客人身上。 冯婶闹了个没脸。 事后郝建设那对表弟表妹回家后,冯婶还来家里大吐苦水过。 当时他还感叹,还好老二老三不会干这么丢人的事,没想到兜兜转转,老三两口子养了那家的孩子。 只是这消息瞒着冯婶,哪天若她知道了,会不会对老三夫妻俩心生芥蒂? 就在聂渝泽担心初七亲生父母那边的人时,远在西北戈壁的梁安娜一家在经历两年多兢兢业业的工作后,总算获得了给外界通信的权利。 寄出去的唯一一封信便是去往玉带的。 信里还包含了一张汇款单,是这两年攒下的。 “不知道珠珠还记不记得我们?” 寄完信,梁安娜神色忐忑。 她也不知道应该盼着宝贝女儿记得他们?还是不记得更好。 若是记得,小孩子说话做事想不到太全面,若是时时问起他们,会不会惹得虞同志夫妻俩不痛快,从而影响她和养父母之间的感情? 可若不记得,平心而论,梁安娜心里也难受得紧。 “记不记得有什么打紧,只要珠珠过得开心就好。放心吧,既然表哥说了收养珠珠的那家人人品好,咱们就不要想太多,以后总有跟女儿团聚的一天。” 黎骏牵着妻子的手,看向外面。 天空湛蓝,满目黄沙,入目之处连绿意都少得可怜,可好歹是有的。 “安娜,我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等珠珠长大我相信她也会为咱们鼓掌!” 所以,不要悲伤! 也不要难过! “……嗯。” 梁安娜的信没有寄到玉带派出所,而是直接寄到了小白山。 收发室一瞅信封上写着虞翠翠的名字,诶呀一声。 “怎么了,老张?” “这信是寄给虞翠翠的,可虞翠翠和章工早就调走了,这信咋办?” “就像往常那样跟那一堆没人领的信放一块呗。” “不好吧,万一是找章工他们有急事呢?听说章工家里官儿挺大的,万一这信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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