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陆远山道:“秀娘,你把飖歌抱去你屋里睡吧,顺便让二柱来一趟前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日还是让二柱将虎子和飖歌送去岳丈家待一段日子,算算日子,这两日清风寨又要来借粮了。 不管宋家父子来不来,他都不想女儿和宋家多接触。 “好,我这就去。” 陆秀娘并不是个多嘴的妇人,三哥说让把飖歌抱去后院,她立刻利索地收了鞋底,找了一床薄被子裹了陆飖歌去了后院。 陆秀娘和陆飖歌一走,前院越发安静下来。 陆远山坐在书房里,看着院子里黑暗夜沉思着,等着陈二柱的到来。 直至下半夜,一道火光亮起,烧红了半边天空。 第206章 梦回(3) 陆飖歌是在姑父的怀里醒来的。 黑暗的夜里,只听见风从山林穿过的呼啸,还有姑父抱着她奔跑时候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四周是看不清楚的黑暗,斜生的枝丫,被风一吹左右摇摆,就好像有无数的怪物要从黑暗中跳出来一般。 唯一的光亮点是山下火光,在夜风中跳跃肆虐,隐约还能听见厮杀的吼叫声。 “爹爹……”飖歌拖着嗓子,细细的嗓音里带着哭腔。 “飖歌,你醒啦?” 陈二柱喘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用唯一的右手在陆飖歌的摸索着拍了拍:“别哭,别哭啊。我是姑父,胸口还疼吗?” 忠厚的汉子累的直呼哧,还要软着声音哄着怀里的宝贝,怕自己奔跑的路上碰到了孩子的伤口。 “姑父,飖歌疼。” 陆飖歌泪眼朦胧,将头靠在姑父热腾腾的怀里,抽噎地问道:“爹,我爹呢?” “妹妹。”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飖歌放在陈二柱腰际的小手,陈小虎从陈二柱的身后探出头来:“妹妹,别怕,我是小虎哥。” 陆飖歌一把反握住小虎子的手:“虎子哥哥,我要爹爹……” 她还记得自己被爹爹抱在怀里,挡住了利箭的来势。 “飖歌啊,别哭。” 陈二柱急得没法,索性转回身,指着山下火光处低声道:“看见没有,有贼人进庄了,姑父现在要送你去找你娘。” 陆飖歌顺着陈二柱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片火光在黑暗的夜里几乎映照了半边天空。 熊熊的火光中,隐约能看见人影在奔跑。 晚上睡醒的一幕仿若又回到了眼前。 她粗木撞击大门的声音惊醒,才发现自己睡在姑姑的屋里。 她穿了鞋下地往前院跑,就看见大门被粗木撞倒,爹爹和姑父还有家里的护院和那些官兵战在一起。 当利箭射来的时候,陆飖歌只觉得胸口一痛,随后就是爹爹的怒吼。 她被爹爹护着塞给姑父,姑父抱着她跑的时候,她还能看见火光中爹爹的身影。 陆飖歌抿唇,瘪住了哭声,轻声问道:“姑父,我爹怎么样了?” “你爹……” 陈二柱喉头一哽,这个断臂都没有流一滴泪的汉子,脸上已经湿了一片:“你爹没事,肯定没事……” 血性的汉子实在说不下,喉头哽咽,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死死咬着下唇,深怕自己哭出声吓着孩子。 看山下的火光,几乎蔓延了大半个庄子。 三哥和秀娘,大概再也不能回来了。 “姑父。” 飖歌伸手抱着陈二柱的脖子,凑到他脸庞给他擦泪,学着姑姑平日里哄她的样子:“姑父我们回去找爹爹找姑姑好不好?飖歌乖,飖歌不疼了。” “飖歌……”陈二柱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住嘴,任由泪水直流。 “妹妹……我也想娘……” 虎子张嘴也要嚎,被陈二柱猛踢了一脚:“闭嘴。” “唔……”虎子咬着自己的胳膊,含含糊糊喊道:“爹……我……我没哭。” 就是眼泪它不听话,自己要出来。 陈二柱抱着陆飖歌蹲下身,一把将虎子扯到面前,心疼地拥进怀里。 这两个就是他的命啊,是秀娘用命护着他们爷三个,他们才能逃进这大山里的。 就算心再痛,再想回去,为了两个孩子,他也不能回头。 “飖歌,虎子,现在我们不能哭。”陈二柱黝黑的脸庞在黑暗的夜里模糊成一片,声音低沉而压抑:“这些官匪,他们不单单是来抢粮食的,他们还要杀人。如果你们哭,把贼人招来了,我们都得死,知道吗?” “知道。”飖歌在黑暗的夜色里点头,抬手抹了一把泪“飖歌不哭。” 小虎子哽咽出声:“我……我……我也不哭。” 陈二柱一只手搂住两个幼小的孩子,身子控住不住地颤抖。 白日,他看见后山有人,就觉得不太对。果然,半夜那些官兵就进了庄子。 陆家庄每年交给官府多少粮啊,粮食送去填饱了那些狗东西的肚子,他们不去剿灭起义的队伍,不去赶走流民,竟然半夜骑马挎刀来强抢庄子。 说是陆大庄主和山匪勾结。 呸,那是勾结吗?那明明是被逼被抢。三哥只是一个有地有钱的庄主,他既惹不起官府,同样也不敢得罪那些山匪。 谁也不知道,官兵进门,小飖歌从睡梦中惊醒,会自己顺着声响跑到前院。 如果不是三哥,不是飖歌怀里挂着的璎珞,这孩子就被那贼子一箭给射死了。 当陆三哥将飖歌扔进他怀里,喊着他走的那一刻。 当秀娘哭着让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坚决把他们父子三人推出门的时候。 陈二柱的心就好似停止了跳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道门,后门咣当关起,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秀娘的哭声。怀里受伤的飖歌,身后扯着的小虎,让他没有时间思考对错。 他什么都不敢想,自顾带着两个孩子,在黑暗的山林里跌跌撞撞赶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邻县找嫂子,只有将飖歌送到嫂子手里,他才能不负陆三哥和媳妇的所托。 陈二柱不敢停留,也不敢点火把,只顾往山里走。 深怕那些贼人发觉追了过来。 “虎子,你是哥哥,爹要抱妹妹,你自己走知道吗?” “知道。” 虎子听话地点头,虽然他的脚很疼,他也想叫爹背,可他知道妹妹更小,妹妹更娇弱。 “好孩子。” 陈二柱摸了摸小虎子头,又轻拍着陆飖歌的后背,“飖歌,姑父带你去找你娘和你哥哥好不好?” “好。” 陆飖歌扬起小脑袋,乖巧地说道:“姑父累了,飖歌也自己走。” “不用,你受伤了,姑父抱着你。” 就算背不动,他爬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出山去。 歇了这一小会,陈二柱又将陆飖歌抱起,拖着陈小虎开始走。 前路杂草丛生,荆棘满地,看不见方向。 后面是染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和他们在火里哭喊的亲人。 而他们,只能不回头,向着远方不停歇地走着。 第207章 梦回(4) 陆飖歌蜷缩在姑父的怀里小声地抽泣着,低低地喊着爹娘。 她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把火把庄园烧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她养在院子里的小兔有没有跑出来。 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这些疼爱她的人相伴。 她不敢哭,也不敢喊疼。 只有姑父,用健康的手兜着她,带着小虎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春日里,山里雾气重。 陈二柱缺了一只胳膊,还要带着两个孩子走这山路,本来就不容易。 还不能点火把打灯笼,深怕把贼人给招来。 走到黎明时分,陆飖歌昏睡过去,陈小虎也走不动了。 “爹,我腿疼,脚疼,手疼,胳膊疼,脸也疼。” 走山路,腿脚疼是肯定的。手和脸疼,是那些杂树荆棘草叶给划的。 尽管有陈二柱走在前面,替儿子开路,还是挡不住一些弹起的枝条打到后面小虎子的身子。 “你把包背着。” 陈二柱单手扶膝,喘息了一会,将睡着的陆飖歌往上兜兜,用牙咬着布袋的一端,将陆飖歌又一次牢牢绑在胸前。 “来,上来,爹背你。” 陆飖歌抱在胸前,后背是陈二柱留给儿子的。 陈小虎摇头:“爹不用,我自己走。” 陈二柱沉下脸:“上来。”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陈二柱才带着两个孩子翻过了连绵的群山,进了南阳县地界。 身后,山的那一边,陆家庄的大火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碳火在阳光下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间或,轰隆一声,墙倒梁垮的那一刻,有黑色烟尘如蝴蝶般飞起,在晨光下盘旋穿梭,慢慢停息。 东阳郡城门口。 告示栏边挤了十几个看告示的闲人,大部分人踮起脚尖,也只是听个热闹,并不认识上面大字。 只听见里面有书生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半懂不懂,也不妨碍他们一字半字地揣摩。 也有那勉强听懂的惊呼出声:“陆家庄勾结山匪?” “什么?” 原本路过,连稀奇都不想看的人听见陆家庄被抢,立刻围拢了过来。 “说陆家庄主,陆大善人勾结山匪?” “放屁,陆大善人怎么会勾结山匪。” “怎么不会,听说昨天晚上官府剿匪,在陆大善人家当场抓获了清风寨匪徒。” “那陆庄主呢?伤着了没?” “死了……听说陆大庄主和山匪勾结不让官兵进庄搜查,自己放了一把火……庄子里扒出来二十多具尸体……还有那些山匪,一起被烧死了。” “那,陆家不是绝后了?” “没有……”有知道的人压低了声音:“听说陈石磙放了劳役跑了,他媳妇被抓了,陆庄主的媳妇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了。” 有人立刻双手合十庆幸道:“那可真是老天保佑,两个儿子都在,这香火就断不了!” “就算断不了,也好不了,勾结山匪,这可是杀头的罪。” 顿时,周围的人没有了声音。 陆家行善,整个东阳郡没受过他家恩惠的人很少。 东阳城内,从衙差到守城门的兵丁,再到城里开铺子做买卖掏夜香的,甚至河道里的渔船,几乎大部分人都得过陆家的帮助。 还有东阳城外的那些农人,有田地的,靠近陆家田地的,每年引水灌渠,陆家都是让这些人先浇灌,从来不因为自己庄子大土地多而仗势欺人。 没有土地的,租种陆家的田地,一年只交三分租,别人家的佃户可是交了四分的。 更不要说年成不好,陆家还减租。 碰见大旱大涝颗粒无收,陆家不但免租,还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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