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启不语。 可最后,到底还是换了一身月白鹤氅,如墨长发用一根黑檀木雕刻游鱼簪子束了一半,披散在月白衣袍上。 迆迆然往后宅走去。 厚重的挡风帘子被撩起。 蔺启抬步入内,步履从容沉稳,淡淡扫一眼,只见常宁歪在罗汉床上看书。 屋子里熏着梅花香,暖香扑鼻。 一旁伺候的秋若和冬青忙屈膝福礼:“驸马爷。” 蔺启颔首,看着从始至终都未曾看他一眼的姑娘,低沉唤了一声:“常宁。” 喉头有些紧,喉结滑动了一下。 闻言,常宁像是才发现蔺启来了似的,抬眸扫了他一眼,抿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你来了。” 短暂的一瞥,很快她便继续看书了。权当他这个大活人不存在。 暖黄的烛光下,映照着她双颊上诱人深陷的酒窝,可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温度。 心往下沉。 想起自己为了见她特意换的衣裳,她却连多看一眼都欠奉,蔺启不禁垂眸,唇角浅勾,自嘲一笑。 他觉得自己可笑。和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背在身后的手捏紧成拳,所有情绪全都压在眼底,不泄露分毫。 蔺启也去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取了一本书,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秋若和冬青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和焦急。 略等了片刻,冬青终是大着胆子,提醒道:“主子,是否传膳?天冷,放久了,恐凉了。” 常宁含糊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蔺启。 见他交叠着长腿,以手支颐,神色沉静,看得认真,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 他平日里都穿深颜色的衣裳,偶然换了月白色,倒是叫人眼前一亮。月白色很衬他,干净潇洒,雅人深致。 不多时,黄花梨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以及一壶烫得热热的竹叶青。 酒是林嬷嬷吩咐准备的,自然还是添了助兴的药物。 这两人新婚这么久,就同房了一次,而且还没有叫水,林嬷嬷怎么想,怎么觉得担忧。 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按说不该这样冷淡,该是燕尔新婚,如胶似漆才是。 两人在桌旁坐定,面对面。 常宁拿起筷子,淡淡说了声:“吃罢。” 蔺启低低嗯了一声,随意捡了一筷子鲥鱼,往嘴里送,慢条斯理地吞咽下去。 两人进食都不发出声响,沉默极了。 看得一旁的冬青直皱眉,她咬了咬唇,走上前,学林嬷嬷执起酒壶,给公主和驸马各斟了一杯酒。 但她没有林嬷嬷那种老资历,劝酒的话不敢说,只是把酒悄悄推到他们二人跟前。 蔺启拈起酒杯,在鼻端闻了一下,剑眉微挑,又把酒杯重新放下。 常宁看他一眼,大概也觉得气氛实在是太凝重了,便拈起酒杯,递到蔺启面前,淡笑道:“碰一下。” 她笑着,烛光在她美丽的桃花眼眸中熠熠生辉。 蔺启睇她一眼,劝说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止住。 他想起了假圆房的那晚,她像藤缠树一样,紧紧地缠抱着他,她还主动亲吻了他。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他想要她,想得快发疯了。 可她清醒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他还能这样看她多久,她一旦离开,他便彻底失去她了。 他再这样君子下去,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若能重新拥她在怀,不做君子,又有何妨? 左右他连她的巴掌都挨过了,在她面前,他的自尊和原则形同虚设。 许是他的眸色太深,里面盛满了太多让常宁看不懂的情绪,惊得常宁收回了手,讪笑道:“罢了。” 说着就要把酒杯放下。 修长如玉的手指重新夹起酒杯,碰了一下常宁的酒杯,蔺启仰起脖子,喉结滑动,一整杯竹叶青下肚。 常宁一怔,淡淡一笑,抿了一小口。 蔺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主动陪常宁喝,直到常宁面前的那一杯酒喝完为止。 吃完饭,蔺启没有离开。 常宁也不赶他走,抱着玉包儿,和他对弈了三局,她只赢了一局。 “驸马请自便罢。我想看书了。”常宁终于开口赶人。 蔺启深看她一眼,只觉她茶色眸子染上水色,白皙面颊染上绯红,说不出的勾人。 秋若咬唇,柔声道:“主子,正好驸马爷在这儿,何不请驸马爷给您念书呢?驸马爷可有把好听的嗓子哦。”左右比她强多了。 蔺启心里一动,低低问了一句:“可以吗?” 嗓音清润温柔,似檐下铁马,直往人耳膜里钻。 常宁眨了眨扇子似的眼睫毛,咬唇沉吟了几息,他的声音确实好听,那就让他念念罢。于是她点了点头,“那你念罢。” 秋若大喜,忙把常宁在看的话本子双手递到蔺启面前。 蔺启接过,冲秋若微微颔首。 蔺启翻开,里面夹了一片枯黄的银杏叶作为书签,他拈着银杏叶的茎部,把它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却说刘官人驮了钱,一步一步推到家中敲门,已是点灯时分。小娘子二姐独自在家,没一些事做,守得天黑,闭了门,在灯下打瞌睡……*” 蔺启的嗓音低沉磁性,清润悦耳,读时语音抑扬顿挫,画面感徐徐展开,任谁听了,都要夸赞一声好。 秋若很惊喜,紧张地观察主子的反应,希望主子能喜欢驸马的朗读。 常宁一听,眸光确实一亮,她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撸猫,那人动听的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 蔺启不疾不徐地读着,体内蹿起一股躁郁,他生生压着,只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姿势。 半个时辰后,林嬷嬷来催公主沐浴歇息。 秋若问常宁,“是否要驸马进浴房去念?” 常宁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摆摆手,“让他回去。” 秋若:“……” 哎。 蔺启抿着唇,起身,把银杏叶夹回去,把书留下,沉默地走了出去。 林嬷嬷欲言又止,待蔺启走出房门,这才拉着冬青悄声问,“……晚膳驸马和公主喝了多少酒?” 冬青如实说了,“主子喝得少,一杯的量,驸马喝得多,得有四五杯。” 林嬷嬷脸色微沉,“不好。” 驸马正直青春年少,喝这么多助兴的酒,夜里难免燥热难当,难保不做出对不起公主的事儿来。 得想办法让驸马回新房睡才是。 林嬷嬷叫来秋若,如此这般又叮嘱了一番,秋若点头称是。 常宁喝了酒,有些上头,沐浴完,绞干头发,在熏着春情浓的房间昏昏欲睡,早早便上床安寝了。 蔺启在庭院中央来回踱步,驱散体内的躁意。 她不愿意他留下来,无论如何,他不能强迫她。 他也做不到死皮赖脸去求欢。 长东拿着一件玄色软毛织锦披风,要给蔺启披上,蔺启摆手,表示不需要。 长东拿着披风,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心神不宁的样子,眉头拧了起来。 但他不敢问,主子的性格他知道,不喜旁人问他太多。 又过了片刻,长东还是没忍住,“爷,披上罢,夜里这风又大又冷,着了风寒,可怎么过年呢?太太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骂我不尽心呢?” 长东絮絮叨叨,蔺启仍是充耳不闻,只说不用。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 秋若走来,福身见礼:“驸马爷,嬷嬷说,公主喝多了,恐夜里睡不安稳,劳烦您费神多照看些。” 蔺启心里一喜,面上却仍旧四平八稳,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 常宁睡着了,不知道蔺启何时上了床。 蔺启仍旧如上次那般,安静地挂在拔步床的边沿,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因为身体燥热难当,他只得还阳卧,引火归元。 可他始终睡不踏实,处于一个将睡未睡的状态。 一直到三更天,常宁迷迷糊糊地嚷着:“渴。”伸手摸到铜铃铛,摇了两下。 蔺启登时惊醒,忙坐起身,摸着常宁的侧脸,低哑道:“乖,我去给你倒水。” 只穿着白色中衣,蔺启便下床去倒茶。 兑了一杯温水,端到床头。 手穿过常宁的后颈,轻轻扶她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杯子递到常宁的唇边,他哑声哄道:“乖,张嘴。” 常宁迷迷糊糊喝了几口水,唇角还沾着水渍,就又歪下去,扯上大红锦被,继续睡。 蔺启用指腹轻轻擦掉她下巴的水渍,把她喝剩下的水,喝完,继续上床躺着。 五更时分,常宁觉得一阵燥热,把她唤醒了,她蹬掉被子,双手举过头顶,身体渐渐凉下来,好受了许多。 慢慢觉得冷,无意识抓摸被子,哪里温暖,便往哪里滚去。 尽管蔺启没盖被子,可他身上却烫得惊人,似是发烧了一般。 常宁挨过来的瞬间,蔺启便醒过来了。 他浑身燥热,根本睡不踏实,他不断往床沿挪,直到有一半的身子搭在冰凉的木质床沿上。 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态,他害怕看到她眼神里的惊愕与鄙夷。 他在暗夜里咬牙坚持,一声不吭,甚至一动不动。 他等了一晚上,或许等的便是此刻,她主动扑进他怀里。 蔺启把人搂在怀里,低低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呼吸渐渐变沉。 他亲了亲怀里姑娘散发着桂花清香的发顶,嗓音低哑得不像话,“魏灵筠,我可以亲你么?” 常宁无意识发出了一声低吟:“嗯……”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嗓音越发低哑暗沉。 把人往上抱,蔺启捧住怀里人的脸颊,虔诚地吻了下去。 轻轻地啄吻,碾磨,不敢更进一步,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吵醒了她,又要面对她冷漠疏离的姿态,那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坚决。 这短暂的一刻,是他费尽心机偷来的,他赌上了自己的自尊和骄傲。 明日她若知道了,会如何?他不敢去深想。他只知道,能抱她入怀,便是打他一顿,他也甘之如饴。 暗夜着迷。 蔺启心尖儿发颤,整颗心像是浸泡在热水里,还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便是在此刻,才真切地理解了那句俗语之意,春宵一刻值千金。 作者有话说: *出自明代冯梦龙的《醒世恒言·错斩崔宁》。 *** 宝贝们,元旦平安喜乐。 2023,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呀。 明天见~
第33章 33 、033 033/木云木夕 暗夜似一件巨大的隐形衣, 把人笼在其中,给人以暂时的栖身之所,可以去追逐、圆满白日所压抑、克制、隐藏的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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